两人目光撞在一处,刹那间都有些迷离,任烟烟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率先回过神垂下了眼眸。
什么痴,崔砚池的痴是可以为了功名利禄毫不纠结地放弃自己的真心,是可以将自己付出的情感轻易抹去,就像那些过往从不存在一样。
任烟烟瞬间清醒,连带着眼神也跟着变得冷淡。
“你好了?我叫人上来。”她漠然看向崔砚池,冷声问过他一句,即便拉响了连到一层的小银铃。
崔砚池搞不懂任烟烟为什么忽然就对他收起了情绪,他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却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他也习惯了任烟烟对他爱答不理,任烟烟不想理他,他便自觉地选择了不去招惹,只是自己走到了一旁。
婉儿和阿碧伴着清脆的银铃声走上二楼,一人手里拎着装着热水的银提梁壶,一人端着毛巾青盐等物。
两人进到房中,心照不宣地同时打量了一眼房中的光景。外间也设了一个盆架,阿碧先去里间给任烟烟梳头,婉儿将热水倒在盆里,拧好了帕子递给崔砚池擦脸,崔砚池从小到大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厮,婉儿动作体贴,他不习惯,便接过帕子略略撤了一步,低声道:“我自己来。”
婉儿识趣一点头,自去收拾被褥,她叠着被子,悄悄向阿碧望一眼,见阿碧也在偷偷看她这边,于是与阿碧撇嘴笑了笑。
当我看不到吗?
任烟烟对着镜子轻嗽了一声。
阿碧不想被抓了个现行,心虚一吐舌头,赶紧收回了目光。
任烟烟不无鄙夷地想,弥谦弥伪,真是假正经。
任烟烟饿了一早上,胃隐隐有些难受,便提声吩咐婉儿去拿些小糕点上来,婉儿答应,走到门口又停步转向她笑道:“姑娘,不如就和大人在这儿吃点吧,时候不早了,要等收拾好去浮翠阁,都能吃午饭了。”
竟然睡到了这么晚!
任烟烟不满瞪了崔砚池一眼。
崔砚池自知理亏,只能移开了目光装做没看见。
“行吧。”任烟烟不大耐烦地一点头,见崔砚池睡了一晚,脑后的头发多少有些散乱,转过头略一思忖,又向阿碧道:“你给我把头梳好之后,给他也梳一个。”
“书阁那边有伺候的人,我先回去亦可。”
崔砚池站在帘外拒绝,一身的不自在再明显不过,任烟烟不由莞尔笑了。
“崔大人现在就想走呀?”
她闲闲揶揄一句,又与他解释道:“做戏做全套,横竖你今日无事,就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吃了早饭再走吧。”
任烟烟的声气又俏又娇,崔砚池窘得恨不得拔腿就跑。
远近亲疏皆不是,他只觉和任烟烟相处比处理御史台那些复杂晦涩的案宗还要困难。
这边两人收拾停当,那边婉儿刚好摆好了早饭,任烟烟与崔砚池相对而坐,婉儿和阿碧站在一旁伺候,天光朗亮,不论是做戏,看着倒很似新婚的家常和谐。
饭吃到一半,楼上的银铃响了,外间有事通传,婉儿下楼去询问是何事,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封信笺。
“什么事情?”
任烟烟顺理成章地以为是找她的,不想婉儿却是将信递向了崔砚池的方向。
“许御史家着人来送拜帖,花郎问大人收不收。”
许飞沉?
崔砚池接过拜帖展开看过,沉吟一瞬向任烟烟道:“许兄下午想带着一个朋友来家里拜访,你如果不方便,我就和他约在外面。”
他说罢,想了一想,又补充说:“许兄的那位朋友是东宫的幕僚。”
东宫?
任烟烟玩味一挑眉头,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家里一直没来过客人,许大人想来来就是了,免得又传出我的坏名声,说我连你与友人平常来往都容不下。”
她抬头望向阿碧,吩咐说:“你叫人把蹈和馆收拾收拾,下午大人好待客。”
崔砚池原以为任烟烟一定不喜欢与她无关的人来打扰,但见她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安排定了,一时有几分讶然。
阿碧领命前去蹈和馆,婉儿也下楼去向花郎回话,房间里只剩任烟烟和崔砚池两人,任烟烟饶有兴味地瞧一眼崔砚池,抿嘴笑道:“崔大人,原来你与东宫还有来往。”
崔砚池当然明白任烟烟指的不是单纯的来往,他无意对她隐瞒,便只是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是因为李绍。”
齐帝命东宫主办李绍一案,崔砚池与东宫扯上关系不奇怪,任烟烟端着碗思索了片刻现下京城的局势,忍不住试探问崔砚池道:“东宫想找你做什么?”
“或许是拉拢吧。”崔砚池倒是回得直接。
这回他在揭发李绍之前做足了准备,是以武彦哲虽然想要保下李绍,但也不可能在如山铁证前徇私枉法。
御史台由李绍继而牵扯出了原州地界一大串的人口瞒报,齐帝震怒非常,立即下令各郡县立即重新度田,严查田宅逾制。
齐帝不念李绍过往之功,不理朝中求情之声,判处了他斩立决并三族流放,齐帝雷厉风行,各豪强大家一夜惶惶,皆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家。
任烟烟不大关心政事,但李绍一事闹得甚嚣尘上,她多少也晓得事情严重。
太子心怀革新之意,素与武家不睦,如今崔砚池借御史台将武家压制了一头,东宫在这时候找上门,很难不叫她多想。
“那你会被他拉拢吗?”她瞧着崔砚池问,有些讨厌他叫人看不出任何态度的脸色。
任烟烟每每说到这种事情都是既聪明又糊涂,崔砚池不禁笑了。
“郡主,我是监察御史,是不会被拉拢的。”
任烟烟实在是不擅长和人曲折过招,崔砚池回答得滴水不漏,她马上憋不住道:“这是套话!”
“不是套话,是真心话,”崔砚池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东宫走在一处。”
他觉得任烟烟既聪明又糊涂,就是因为她可以看清形势,却做不到不形于色,次次都能叫人轻易地看穿了她所思所想。
不过他想,她也不必不形于色。
任烟烟十分不解,反问崔砚池道:“为什么?太子日后总是要继承大统的,你就不想要争他青睐,日后得他重用?”
“郡主,我不近东宫,一是因为太子有自己所谋之事,而我亦然,我或许在某些事情上与他同路,但朝中形势瞬息万变,我不愿被他掣肘。二是因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身处御史台,结党无异于授人以柄。”
崔砚池的语气温和坦率,不急不缓,但任烟烟听着听着,心里却生出了一丝畏。
每回崔砚池与她谈到朝事,都叫她觉得他不仅冷静、从容,还有种义无反顾的坚定。
她觉得崔砚池似是抱定了一种决心,一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遭受什么挫折,付出多少代价,都一定要实现目标的决心。
这种悍然叫她起敬,因为她有很多抛舍不下的东西。
她猝然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知道你们在悄咪咪看~
感谢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