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闲话也有个源头,总不能是凭空生出来的!”

崔砚池强忍怒气,气得一张白净斯文的脸都有些发红。

任烟烟早上的反应何尝不是与崔砚池一模一样?她见崔砚池如此,收声让他冷静了会儿,方以手支颐款款道:“崔大人呐,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只要家里还有活人,你就堵不住人说长道短的。”

崔砚池也是一时气上了头,任烟烟略一提点,他便懂了她为什么深夜叫他来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是管不住悠悠众口的。

不过懂归懂,憋屈还归憋屈。

崔砚池沉着脸坐下,半天不发一言,任烟烟悄么声地觑一眼崔砚池的脸色,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可乐。

或是看惯了他面不改色的冷淡模样,她觉得他这样煞是好玩。

“你呀,也用不着动气,反正被编排的也不止你一个。”她浅浅一笑,半是打趣半是宽慰地说:“你说你倒霉,那我被人说悍妒刻薄,娇纵任性,我就不倒霉呀?”

任烟烟语气轻快,娇声恰恰,活像是在讲别人的笑话,崔砚池出乎意料地看她一眼,倒是佩服起她的雅量了。

“你不生气?”他问。

任烟烟耸肩一笑,语气不咸不淡:“气也是白气,不如看开点。”

崔砚池不禁语塞。

但他细细想去,觉得面对此事确实除了看开点别无他法。

“罢,罢,由得人说去罢。”他无可奈何地一摆手,认命地饮尽了盏中的茶水。

崔砚池是个说话容易的明白人,任烟烟悄悄松了口气。

她就怕他抓着不依不饶,不把家里闹个天翻地覆不肯罢休。

“所以呢,你隔三差五来一趟,就睡这儿。”任烟烟话归正题,又向崔砚池指了指长塌。

既然明晓了任烟烟为什么要这样做,崔砚池也无异议。

“好。”他点头答应。

任烟烟眼眸微闪,抿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叮嘱崔砚池道:“我睡在里面,有绣帘挡着,你别进来。”

任烟烟说这话时崔砚池正在饮茶,崔砚池不留神呛进一口茶水,登时咳得满脸通红。

崔砚池如此,任烟烟不由涨红了脸。

“听见了没有呀!”她不满娇叱。

崔砚池一边咳嗽一边赶紧点头。

夜深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任烟烟乍然觉得有些别扭。

“那你收拾收拾睡吧,你用的着的东西我叫婉儿都备在那个小隔间里了,应该是齐的。”任烟烟快速交代着,起身走到了落地圆光罩旁。

“我不管你,我先睡了。”

她匆匆瞧砚池一眼,说罢便依次扯松了卷着绣帘的抽绳。

四幅绸布绣帘落下,正正好好将房间隔成了两边,蚌白的缎子厚密,除开能从帘子的间隙里看到泄出的一线烛光,完全看不到后面是何光景。

鹭鸟芙蓉、榴花双雀、秋桃绶带、桂菊山禽,四幅绣帘上的绣画皆是情致生动,清丽明快,一望即知任烟烟的偏好。

外间空而无声,崔砚池在桌前孤零零地坐了会儿,方有了今晚要在这里过夜的实感。

绣帘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崔砚池犹疑望向任烟烟给自己准备的被褥,一时觉得动也不是,定也不是。

真要睡吗?

他拿不准地问了自己一句。

里间的烛光倏然熄了。

崔砚池一愣,想着夜已深沉,不好叨扰任烟烟入眠,而且日后常要来此,迟早得习惯,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吹灭了外间的灯烛,只留了一盏用以照明。

明月高悬,银光泻地,卧云阁东向一整面都是花窗,月影照进屋内,窗棂黑黢黢的影子投在浅色的绣帘上,与其上绣着的花鸟明暗交错。

婉儿把一切准备得很妥帖,崔砚池洗漱罢脱衣上榻,纱被干净而松软,霜月静谧而明亮,他安静躺着,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

崔砚池一念甫生,便迅速摁下了脑海里浮现的这个“她”字,赶紧催自己睡觉。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他闭上眼睛定心凝神,甚至默默念了句经文。

绣帘那边,任烟烟正坐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外间的动静。

任烟烟散着青丝,透过床帐变得柔和的月光照在她一头如瀑乌发上,衬得她精致玲珑的五官更是如玉一般莹润。

绣帘后边还有一层床帐,任烟烟隔着两层布,丈余许,其实什么都听不到,不过她还是抱着纱被坐在床帐里,凝神注意着崔砚池那边的声响。

其实她相信崔砚池不会逾矩,但这是她这辈子第一回与男子独在房中过夜,所以心头止不住地感到了紧张忐忑。

任烟烟眼睛亮亮的,似是凝了一点月色的清光,外间灯烛熄灭后整个房间便陷入了沉寂,她听了会儿困意上涌,撑不住抱着薄被倒在床上坠入了梦乡。

或许是卧云阁地方清静,或许是房中的香味宁神静气,或许是前两天累狠了,或许是因为第二天休沐可以放松精神,总之等第二天崔砚池心满意足醒来的时候,房里已然透亮。

崔砚池这一觉睡得久沉,醒来时还恍惚以为自己在书阁,他闭着眼朦胧坐起,正在赶跑残存的睡意,就听得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

“睡够了?”

质问的声音除开不满,还有着年轻女子特有的清脆娇俏,崔砚池心里咯噔一下,瞌睡瞬间跑了个精光。

他循声望去,就见任烟烟正坐在昨天那方圆桌前不高兴地看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许是终于能发火了,任烟烟朝他一嚷,生气转到一旁,又皱起了眉头忿忿埋怨道:“我都要饿死了。”

任烟烟单是气还好,偏就这气里还带着几分让崔砚池手足无措的委屈。

“对不起,今日休沐,我就……就睡得沉了。”

崔砚池慌乱解释着,罕见地有些结巴,任烟烟醒了之后等了快一个时辰,恼得不行,见崔砚池还坐在床上没有起来的意思,不及多想便向他一仰下巴,不客气道:“那你快点起来啊!”

崔砚池不是不想起,而是他只穿了中衣,又年纪轻轻,正值血气方刚之年。

“郡主,请回避一下。”他尴尬又头疼地一扶额,避开了任烟烟的眼神低声催促。

回避什么啊!

任烟烟先是不明所以,她不悦瞪崔砚池一眼,正欲出言刺他两句出气,忽而福至心灵猜到了什么。

她羞得一刹脸红,慌忙咽下了滚到嘴边的话,不声不响地起身走到了绣帘后面。

任烟烟回避之后,崔砚池只觉自己逃过了一劫,他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自去起床穿衣了。

任烟烟站在绣帘后面,听得隔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响,晓得崔砚池进去了,便默默拉起了落地罩后面的四幅绣帘,阳光照得满室亮堂,她悄悄向隔间投去一眼,动作轻悄地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她自己梳不了发髻,所以早上起来只是草草挽了下头发,她看着镜中里可说是蓬头散发的自己,带着点儿沮丧地撅了一下嘴。

她想,她到底是不甘心。

不甘心让不喜欢的人见到私下的模样,不甘心被逼着和崔砚池变得亲密,不甘心容颜空掷,却没有心上人珍惜。

崔砚池收拾好从隔间出来,恰见到了任烟烟对镜的这一幕。

空气里浮动着落寞,任烟烟眉眼沉静,还有着似有还无的怨。

任烟烟生得明艳娇柔,加之性格直接,所以一直给人明眸善睐,活色生香之感,崔砚池习惯了她生动的模样,此时乍见她默然,竟觉得她好像一枝牡丹。

不是在明朗日光下盛放的,而是在夜末微凉时静开的。

他一时忘我,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任烟烟身上没有移开,任烟烟听到声响转头看向崔砚池,对上他有些丢魂失魄的眼神不觉心跟着抽抽了一下。

好痴啊。

她不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