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砚池离去之后,任烟烟在原地懊恼站上半晌,方抬手重重拍了下自己脑门。
丢人。
太丢人了!
她恨不得马上叫阿碧和婉儿上来问话,搞清楚跑去宜都王面前多嘴的那个人是谁,但待恼火几步走到楼梯口,转念想到崔砚池现在就在家中,无端给他看些笑话,便硬生生憋下了已经滚到嘴边的话。
问又不能问,睡又睡不着,任烟烟心烦气躁地走到书桌旁,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游记打算看两页定定心,但眼睛一落到字上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崔砚池闯进来的画面。
铅字跳跃得连不成句,任烟烟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把书一摔,回头一头扑在了柔软的床上。
“啊!”
“啊啊啊啊!”
她将脸埋进纱被,一面闷声捂着大叫,一面狠锤绵软的枕头。
不过就是把枕头锤烂,也改变不了今日丢人的事实。
任烟烟发泄完了,自暴自弃地一掀被子翻身坐起,被蹭得毛躁的黑色长发从她肩头滑下,与她绯红的双颊和黑曜石般的亮晶晶的眼神一衬,显得她格外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兽。
“丢死人了……”
任烟烟拥着被子发愣半天,忽而一扁嘴,像被抽掉了力气一样抱着被子侧身倒回了床上。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什么。
任烟烟没人看见的漂亮眼睛里浮起了几分委屈。
还好楼梯口挂着个帘子。
崔砚池做事累了伸手去端放在桌上的茶,不过晃神一霎,就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浇了自己一手热水。
“嘶……!”
茶水滚烫,崔砚池被烫得连连甩手,沐风一声惊呼,连忙赶了过来。
茶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崔砚池的衣裳,崔砚池狼狈地往后一移椅子,起身走到一旁从衣袖里抽出了帕子擦手。
“公子要不要紧?抹点药膏吧?这刚倒的开水!”
沐风利索收拾着桌上被茶水打湿的地方,抬头关切问道,崔砚池摇摇头,见刚才写了半天的文书被茶水打湿了,着急地翻出了那几张纸。
然而墨迹已经被茶水泡得看不清了。
得,一晚上的功夫废了。
崔砚池烦躁地将那几张纸揉成团扔在了书桌上。
“收拾好就去睡吧。”他没精打采地吩咐过沐风,自己往卧室去了。
平日都忙过三更,今儿怎么二更刚敲过就要睡了?
沐风干着活的手一顿,稀奇不已地应了一声。
独宿书房虽然听着凄凉,但崔宅的书房藏书千卷,实则是个装潢气派的两层书楼,崔砚池在二楼用碧纱橱辟出了一个隔间,每日便睡在那里。
不到平常睡觉的时候,崔砚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睡不着,他烦乱坐起,觉得房中有些憋闷,就推开了糊着青纱的窗户。
屋外的蝉鸣风声骤然清晰可闻,楼阁长廊的烛光从树影间隐约漏过,崔砚池出神望着属于卧云阁的一处光亮,望了半天。
肯定吓到她了。
他懊丧想着,眼前却又浮起了那朵在他脑中盘桓了一夜的,他怎么也赶不走的,开在任烟烟柔软雪白肩头上的艳丽雅致的百合花。
任烟烟一宿恍惚,第二天被阿碧叫醒时憔悴萎靡的模样足将阿碧吓了一跳。
“姑娘,你还好吧……”
任烟烟懵坐在床上,眼下隐隐发青,阿碧关切问着,为她披上了一件薄衫。
屋外鸟鸣啁啾,早晨的空气清新微凉,任烟烟醒过神,拉起衣裳光着脚就跳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书楼的方向。
“他走了吗?”
阿碧点了点头。
“早走了。”
听到崔砚池已经离家,任烟烟松了口气,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疲惫地看一眼镜子,随即伸出纤指揉了揉眉心。
一晚上没怎么睡,她现在头晕脑胀的。
“把婉儿也喊上来。”她有气无力地吩咐阿碧。
阿碧瞧任烟烟情绪不好,便猜呆会儿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联想起昨晚撞见的那一幕,她不敢多嘴,乖巧答声是,下阁楼去将婉儿叫了过来。
任烟烟头不梳脸不洗地坐在梳妆台前,阿碧和婉儿面面相觑,不知道把她们叫来是所谓何事。
任烟烟板起俏脸来回打量几眼阿碧和婉儿,开口问道:“舅舅和舅母有没有找过你们?”
阿碧和婉儿面露疑惑之色,同时摇了摇头。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任烟烟其实早就想到了舅舅不会向她身边的人下手,她坐着一跺脚,着急嚷道:“那是谁向王府通风报的信!给我查!”
原来说的是这事儿。
阿碧小心向婉儿递去一个眼神,婉儿会意,放柔了声音劝任烟烟道:“姑娘啊,这事儿……,恐怕不好查。”
任烟烟倏地一眼飞向了婉儿。
“你都知道?!”她不可思议地反问。
婉儿捏了把汗。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她和阿碧天天和府中人处在一处,多少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姑娘,人多嘴杂,家家都是一样的。”婉儿努力组织措辞,想着怎样又能将话说明白又能不让任烟烟生气,任烟烟听了这话无甚动静,她想了一想,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要查,且不说查不查得出来,光是动静传出去落到人耳里就不好听。”
不查难道还要放任吗?
任烟烟气得脸色铁青。
她严厉道:“那也要查!我府里容不下这种人!”
阿碧眼眸一转,小声插言道:“姑娘,你说有人特地去向王爷他们通风报信嘛,我看也不一定。”
没有人通风报信宜都王怎么会晓得那般私密的事情?
任烟烟瞪了阿碧一眼。
阿碧向任烟烟踱近了两步。
“姑娘,庄国公夫人治家有道、家风严谨,算是城里公认的吧?”阿碧一撇眉头,压低了声音闲闲道:“可我们还不是隔着大半个京城晓得了庄国公私花几百两银子买盆景,被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几日进不了卧房嘛。”
任烟烟昨日恰和阿碧她们打趣过这件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谈资,阿碧拿这事举例,正是堵得她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就是啊,这种琐碎小事儿尚且拦不住人议论,更何况……”
婉儿凑近了附和,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地截住了话头,任烟烟惊愕看她一眼,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脸一霎通红。
想来外面是已经传得很不堪了。
任烟烟烦得脑仁儿疼,自暴自弃地将手撑在了桌上扶住额侧。
阿碧和婉儿一起沉默,气氛有些诡异,任烟烟奇怪睁眼,见两人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一下起了狐疑之心。
“你们在想什么?”
阿碧连忙抿着嘴摇了摇头。
“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任烟烟星眸微睁,放沉了声气敲打阿碧。
阿碧嘴抿得更紧了。
“说!”任烟烟急了。
阿碧忍耐着皱起眉头,却到底抵不过敞亮的本性,她唉呀一声,忍不住向任烟烟道:“那我说了姑娘可不许生气。”
任烟烟现在只想要快些止住外面的流言蜚语,阿碧似有对策,她顾不上别的,当即爽快一点头。
阿碧一步跨到任烟烟身边,弯腰附到她耳边小声快速地说了一番话。
阿碧说罢直起腰,见任烟烟瞪着自己,清亮的眼中似有怒意,吓得忙摆手道:“姑娘可是说了不生气的!”
“你……!”任烟烟气急败坏地吐出一个字,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诺,硬生生刹住了话。
她不耐烦地转身背向了两人。
“你们先下去吧。”
阿碧刚才说了番不要命的话,任烟烟放她离开她正是求之不得,她向婉儿灵动一使眼色,婉儿便偷偷笑了。
阿碧和婉儿走后,任烟烟对着镜子愁眉苦脸地坐了半天,最后长长叹口气,趴在妆台前气闷地将头埋进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