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砚池在里面同任烟烟说话,阿碧候在院前,正庆幸着新姑爷主动来了一遭,一刻不到就见崔砚池脸色不豫地走出了卧云阁。
崔砚池离去的背影隐约带着怒气,阿碧进到院中去看自家小姐,待看见任烟烟一脸毫不掩饰的不高兴,不禁叹了口气。
“姑娘,怎么又闹别扭了?”她小心问着,接过了任烟烟手中的玉梳。
“我一见他就烦。”任烟烟不耐烦地一蹙眉头。
成了夫妻便是要天天见面,这样下去岂不是鸡飞狗跳?
“姑娘……”
“你别给那人说好话了!”
阿碧拉长了声气无奈相劝,任烟烟听不下去打断,转过头直接咄咄逼人道:“你认识他几天?你这么一句一句地帮他说好话,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
阿碧被任烟烟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她噤声一晌,忍不住委屈地小声嘀咕道:“可这不是已经木已成舟了嘛……”
木已成舟……
任烟烟满肚子的火霎时被撩起。
“什么木已成舟?!”她冷笑一声反问,不客气地提高了音调,“阿碧,你记着,我嫁他,不是我想嫁,是不得不嫁。嫁谁我没得选,但如何对他却没人管得了我!”
“如果你觉得我嫁了他就应该事事顺从他,那你趁早回王府,别再跟着我了!”
任烟烟越说越气,说到后来直接背向了阿碧,阿碧从小跟着任烟烟长大,虽然偶尔会被教训两句,但从没听过赶人这样的重话,她以为任烟烟是认真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阿碧心慌意乱,放下手中的玉梳就不管不顾地往地下一跪。
“郡主,我错了!”
阿碧眼泪巴巴地求饶,去小厨房的婉儿回来刚好撞上了这一幕。
“婉儿,我做了错事,你帮我求求郡主,不要赶我走!”
阿碧瞅见婉儿来了,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婉儿哭着求援,婉儿不明就里,但见任烟烟沉着脸不说话,阿碧跪着哭得可怜,当真以为阿碧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姑娘!阿碧她知错了!”
姐妹情深,婉儿扑通一声在阿碧身旁跪下,二话不说帮着求情。
婉儿如此,阿碧哭得更是厉害,婉儿起初揽着阿碧肩膀安慰,后来也莫名跟着哭到停不下来,两人抱着哭得肝肠寸断,好不伤心,任烟烟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是气又是烦又是不忍心。
“起来。”
任烟烟嫌丢人,咬着牙根忍着脾气吩咐二人起来,阿碧和婉儿瑟缩望任烟烟一眼,同时畏怯地摇了摇头,任烟烟忍无可忍,直接朗声喝道:“你们给我起来!”
任烟烟这嗓子喝得阿碧和婉儿同时止了泪,阿碧和婉儿迟疑看看对方,还是没敢起身,任烟烟看着两人这委屈模样,晓得两人吓得狠了,只得把语气放软。
“起来,别叫人看了笑话。”
阿碧和婉儿终于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
任烟烟眉眼疲惫一垂,显出了些力不从心的无奈来。
“阿碧,婉儿,你俩跟了我十几年,应该比别人要懂我些,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任烟烟眸光移向阿碧,失望道:“阿碧,今日我这么生气,是气你不分是非对错,气你明明知道崔砚池是个薄情寡义、贪恋权势的人,还一心想着让我接受他!”
“可你不是嫁过来了嘛!”
阿碧性子活泼直率,任烟烟对她推心置腹,她的情绪翻滚而出,忍不住坦率地向任烟烟说出了她的委屈和不解。
“姑娘,崔大人就算有错处,那也是成婚之前的事情了,以前的事情你就不能一笔勾销,原谅他吗?!”
“不能!”任烟烟断然否定。
以后有无数个日日夜夜要过,自家姑娘要是和崔大人一直这样,日子该有多苦?阿碧急得一跺脚,干脆豁了出去嚷道:“那你这般反感他,昨日就该下定了决心不出阁!”
下定决心不出阁?
任烟烟闻言一怔,不禁苦笑。
上官令的独子上官越同好友在江州附近游历,在得知表妹的婚讯后,私下动用悬影司调查崔砚池在江州的旧宅,发现了崔砚池在旧家与一贵家女子交游甚密。
上官越寄信回京说明情况,劝父亲和祖父郑重考虑这桩婚事,安平王接到信后决定将信瞒下,但阴差阳错,最后任烟烟还是看到了这封信。
任烟烟本就不满意这桩婚事,知道崔砚池抛弃旧情后,她更是百般不愿,可是不管她如何争取,上官抚都执意要与崔砚池结亲。
她的反抗从看到信的那一天持续到昨日出阁之前,昨日她最后放弃挣扎,不过是因为宜都王妃的一句话。
“这是我的代价。”任烟烟平静说着,望向阿碧不置可否地笑笑,又说了一遍。
“阿碧,这是我为我生来就得到的一切付出的代价。”
阿碧不懂任烟烟所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任烟烟神态是那么无力,无力到让她觉得可怜,她捂住脸呜呜哭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婉儿难过地抱住阿碧,任烟烟让她将阿碧扶下去缓缓,自己转向梳妆镜,无言坐了半晌,默默拿起玉梳梳好了梳到一半的头发。
崔砚池新婚第二日即来办公,叫一院的人好不吃惊。崔砚池也知自己如此会招来口舌,但家里实在叫他待不下去,他竭力忽视同僚们向他投来的打量目光,只管埋头翻看卷宗。
及至午间,院里的官员三三两地前去用午膳,房里只剩下崔砚池一人,崔砚池仰面靠在椅背上,疲乏地捏了下眉心。
“哟,崔大人,你今儿竟然在。”
一声打趣惊醒崔砚池,崔砚池睁眼,见来人是殿院的同僚许飞沉,不由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大齐御史台分台、殿、察三院,各掌事宜,分处办公,偶有来往,许飞沉比崔砚池早两年及第,过吏部拣选后任了殿中侍御史一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之事。
崔砚池及第后因要参行各项朝会仪式,便与性子爽朗疏阔的许飞沉日渐熟稔。
许飞沉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五官方正,他拿着个册子走到崔砚池桌前,一面将册子递给崔砚池一面玩笑道:“你们陈大人也忒不近人情了点,院里再忙也不能要人新婚第二日就赶来为国尽忠呀。”
崔砚池不想与许飞沉多嘴,他接过许飞沉递来的册子,将册子翻过一眼后便问:“册子我收了,你可还有别的事儿?”
崔砚池脸上丝毫不见新婚的喜悦,许飞沉惊讶摇摇头,想了片刻后意味深长地笑道:“瞧崔兄这模样,看来是王府仪宾不好做啊!”
崔砚池与许飞沉私下算是好友,许飞沉一眼看出自己的烦心事,崔砚池更是平添三分郁闷。
“许兄,口下留情。”崔砚池向许飞沉一拱手,算作求饶。
“这还不好说。”许飞沉善解人意地一笑,但走到了崔砚池身旁放低声音提醒他道:“可你管得了我的嘴,管不了别人的嘴。”
“你信不信不用等到我回去,这些老家伙吃着饭就能让三院全晓得这事儿?依我说,你想不给人议论,还是想想怎样不落人话柄是正经。”
崔砚池忍不住苦笑。
若能不给着话头,谁愿意招人议论?
崔砚池不接话,许飞沉见他没有推心置腹的意思,当下也不再多说。他告辞离去,往门口走过两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想给崔砚池一点建议。
“崔砚池,我以一个过来人跟你说两句。我们御史台的人呢,都有一个臭毛病,那就是什么事情都恨不得要找出白纸黑字的法条来分对错。”
“但是哪就事事都有对错了?夫人哪里不合意了,该哄哄、该劝劝,哄到了、劝到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许飞沉已经成亲,崔砚池一听这话即知这是他亲身总结出的经验。
难怪世人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崔砚池悄自想着,心情松快了些。
“还有什么吗?”他忍俊不禁地问许飞沉。
“当然有啊!”许飞沉一仰下巴,扫过眼崔砚池摊了满案的卷宗,风趣笑道:“那便是马上把你桌上的这些玩意儿收起来,回家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