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紫云阁后面是个花园,夜色沉沉,小径两旁灯影昏黄,任烟烟独坐凉亭之中,手边放着盛牡丹花的白玉盘。

月色如水,人面花容交相辉映,端的是幅娴雅动人的美人图,可是任烟烟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时不时还发出声叹息。

按理任烟烟应该回宝津楼,但她实在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双双打探好奇的眼睛,她抬手轻抚上堂皇盛开的牡丹花,若有所思地轻捻着柔软浅白的花瓣,手指白皙而纤秀。

一排烫金红纱的小灯笼从桥上沿着阁楼间的飞索悬到了半空,齐帝已然回宫,曲园须臾就要熄灭灯烛,任烟烟回过神,吩咐站在庭外给她掌灯的小太监去告知安平王府的人准备车马。

小太监领命而去,偌大的园子只剩任烟烟一人,任烟烟手托香腮,拿起牡丹花又看了一眼,随即不耐烦地将它掷回了盘里。

“烦死了!”她不悦抱怨。

齐帝今夜想将她和崔砚池凑成一对的意图昭然若揭,不过是碍于尊重士人的规矩不好直接赐婚,才选择了这个法子来旁敲侧击。

宴席散场,曲园门前车马麒切,水泄不通,家家只能在小阁中歇着等候,小太监去而复返,将任烟烟领至间安平王府所在的雅阁,任烟烟本想同安平王商量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但看见房里坐着的只有自家舅舅宜都王和舅母宜都王妃,当即暗道不妙。

宜都王上官令眯着眼靠在椅子上打盹,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相貌英挺,宜都王妃手里端着个茶盅,五官温婉,眉眼慈悲柔和。

“你刚才是跑去了哪里?叫我们半天找不到人。”

王妃看见任烟烟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迎上去不轻不重地责问。

任烟烟无心回应,拉着宜都王妃的手径直问道:“舅母,外公他人呢?”

“老王爷……”宜都王妃说着抬眸觑任烟烟一眼,轻声道:“老王爷随御驾进宫了。”

怎么偏偏这时候进宫?

任烟烟呼吸一顿,心慌得开始翘起了小鼓。

这夜安平王府灯火彻夜通明,宜都王和宜都王妃都在厅里陪着任烟烟等安平王回来,下人们听说了宴上发生的事,预感王府会有大事发生,是以行动特别规矩小心。

厅里安静无声,任烟烟等到三更过半,终于等回了安平王,她等不及老王爷从前厅走过来,急不可耐地小跑向了门口迎接。

“外公!”

上官抚年过七旬,劳累折腾过一天,精神已然十分不济,他步下马车,被人簇拥着走出没几步,见外孙女儿火急火燎向自己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不由无奈摇了摇头。

这丫头到底是被他宠得没规矩了些。

“烟烟儿,慢些。”头发花白的老王爷停下脚步叮嘱,抬手示意任烟烟不要急。

任烟烟跑近,安平王身边的人自动自发地给她让出了条道,任烟烟挽住安平王手臂,开口便问:“外公,今晚陛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怎么跑得喘成这样?”

老王爷不急回答,却是先教训了任烟烟一句,任烟烟等一晚上等得委屈,她小嘴一扁,半是置气半是撒娇地晃了下安平王。

“外公!”

安平王本想将话留进屋里再说,但看任烟烟这样也于心不忍,他亲昵拍下任烟烟的手,说:“烟烟儿,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且容我坐定了再和你慢慢说。”

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一定是大事了。

任烟烟被老王爷说得心往下直沉。

老王爷在厅内坐定,屏退众人,只留下了自家人。

“外公,请喝茶。”

任烟烟捧着钟热茶到老王爷跟前,规矩相请。

安平王接过茶盅,掀盖轻轻一吹茶面的浮沫,端着茶杯思索一瞬,随即望向任烟烟问道:“烟烟儿,你可想好了要向崔砚池回什么礼?”

任烟烟受了崔砚池的牡丹,按理该给个回个东西,但任烟烟今晚满脑子胡思乱想,早将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任烟烟一怔,看着安平王的脸色乖巧回道:“我想不出。外公觉得该给他回个什么?”

安平王将茶盅搁回几上,避开任烟烟忐忑不安的眼睛,不提他的想法,却是说:“皇上觉得回个同心白玉很合适。”

任烟烟脸色陡变。

同心白玉是定情之物,皇上这样说便是明白告诉了安平王府希望能将她嫁给崔砚池。

半晌,她勉强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外公怎样觉得?”

任烟烟俏脸发白,安平王眼神里不禁带上了怜惜,可是他说:“我也觉得很合适。”

我也觉得很合适。

这七个字字字千金,直将任烟烟砸得眼冒金星。

其实在听到安平王这句话之前,任烟烟都没怎么感到失控,因为她坚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安平王都会顺她的意,无非是她要不要闹一场罢了。但现下看着安平王严肃的脸,她一下对此感到了不自信。

她以前一直以为她的亲人都爱她,都包容她,所以她也许可以拥有她这个身份不能拥有的自由。

但现在看来她并没有这份自由。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任烟烟呆站着,想要向安平王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肺里重得像压上了两块大石头,她有些反应不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在今晚发生了如此仓促的改变,明明这就是普通的一天,与昨日前日没有任何分别的一天。

宜都王见外甥女眼眶通红,赶忙一步上前安慰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爹,这可真是皇上的意思?”上官令急切地向上官抚问。

任烟烟年幼失去双亲,从小由舅舅舅母教养长大,早已将他们当成了亲生父母,此时她得了上官令回护,在眼眶里蓄了半晌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

“我不嫁!”她颤着声儿坚决吐出这三个字,随即将头埋进宜都王肩头,痛快哭出了声。

“烟烟儿,别哭呀!”

任烟烟一哭,宜都王妃也跟着心碎了,她凑到任烟烟旁边,一面拿着帕子给她拭泪,一面自己也忍不住湿了眼睛。

任烟烟哭得上官抚难受,可上官抚想既然事情已无转寰的余地,与其吞吞吐吐似是而非,还不如现在将话利索说清,好叫任烟烟尽快接受现实。

他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清脆的一声响吓住了屋内所有人。

任烟烟惊得一颤,眼中含泪仓惶望向安平王,楚楚可怜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祈求。

安平王硬下心迎着外孙女的泪眼,冷着声儿直截了当道:“这桩婚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那同心白玉我已找人送去崔府,估计现在已经摆在了崔砚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