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验证了刘宝强的这句话,刘青青观察,宋老头、大伯父、二堂兄、小堂弟碗里的粥又浓又稠,而大伯母母女,宋老太自己碗里的粥,又稀又少,她们二房娘四个的碗,更是清得能照人影子。
她不由得自嘲,换个地方,她还是底层。
王氏唏哩呼噜喝完一碗,自己去捞第二碗,迎着宋老太要杀人的眼,她摸着肚子解释:“娘,我跟着当家的下地,出了一把子力气,饿得慌!”
宋老太不置可否,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刘青青眼珠子一转,三口两口灌下碗里的清粥,把剩下一个底的粥盆抬起来,利落倒到自己碗里,整整有半小碗浓粥呢,口水不争气的从嘴角掉进碗里。
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这一系列的动作出人意料又行云流水,大家都被她惊呆了——刘家的孩子从来没有自己添过饭,那是宋老太的权利象征。
感觉被挑衅的宋老太回神暴喝:“臭丫头,你做什么!”
刘青青嬉皮笑脸:“奶,今日的粥你做的真好吃,又香又滑,比镇上食为天做的还香,我忍不住多舀了些!”
宋老太:“……”
这是粥好吃的事情么,这是你有什么资格多喝一碗粥的事情。
王氏满脸不赞同:“青丫头,你太不懂事了,地里活计重,你爷和大伯父辛苦一早上,汗流了两升,就靠这点粥补补,都被你给倒了去,嗨,你说你们娘几个在家闲着,要吃这么多作甚……”
刘青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因为我闲着,所以不能喝粥,阿姊没闲着,她今早喂了鸡,打满了水缸,扫了院子,清除了猪圈,那给阿姊喝吧。”
她不容分说,把碗里的粥全倒到刘慧兰的碗里。
刘慧兰端着碗,对着一碗浓粥,手足无措。她今日偷昧一个鸡蛋,这会子还心如鼓擂,生怕被宋老太发现。
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紧张得脸上冒虚汗,七手八脚把碗递给宋老太,生怕她发怒,二妹妹挨打,嘴巴里连连解释:“奶,爷伯下田辛苦,衣裳上都是泥,早上我和娘说要去河里才洗得干净,二妹妹记在心里,她小人儿怕我抬不动木盆,才多舀了些给我,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
听听,维护妹妹,为长辈分忧,妥妥懂事的乖孙女。
宋老太鼻子里嗯了一声,抢过碗,正要把里头的粥分给宋老头和大儿子,被宋老头止住:“行啦,就给慧丫头吧,家里不缺这么一点粮食,我和老大日日下田,你倒是煮些干的,才有力气做活!”
他斜了一眼不吭声的刘巧儿:“巧丫头不要一日光坐着绣花,也要动手做做家务,出去搂搂猪草,我们庄户人家,不兴大门不出这一套。”
刘巧儿心里怨极,她招谁惹谁了,又不敢和刘老头顶嘴,狠狠瞪一眼刘青青,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王氏不乐意,替女儿解释:“爹,巧儿今年都十三了,日日出门晒成个黑炭,怎么定人家,再说,她才学了两年的针线,绣的帕子,卖三文五文的,也能给家里一个进项,不比喂鸡割草强么。我看青丫头没事,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如以后找猪草的活计,就给青丫头吧。”
猪草的活计,原本是刘慧兰的,刘老头支使刘巧儿去做,被王氏三言两语丢给二房的刘青青。
宋老太心里恼怒刘青青在饭桌上自作主张,挑战了她掌勺的权威,讨厌她没事在眼皮子底下晃荡,干脆撵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出声应和:“老头子,老大媳妇说的是,找猪草的活计,就给青丫头,省得她一天在家闹腾。”
刘老头看了一眼刘青青,小丫头头发枯黄,矮小精瘦,不比背篓高多少。农家的孩子多出去跑跑,就能皮实些。他琢磨了一会,闷声道:“行,以后每天青丫头带着翠丫头一起出去笼猪草,多动动。”他砰的放下空碗,蹲到院墙下面,抱着水烟筒,咕噜咕噜抽起汗烟来。老大家还好,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孙子在镇上读书,老大家的以后的日子差不了。
可是老二家三个闺女,没个儿子,他愁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把两个小的支使出去,好让老二家的,有功夫生儿子。
饭桌上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猪草活计的归属,刘巧儿不用去外面晒太阳,乖觉的收拾碗筷去洗。大房里的几个事不关己,都回房午歇。
大闺女已经定亲,不用出去晒太阳,苏氏自然是高兴的,可她心疼两个小的,却不敢吭声,她没有儿子,身子病歪歪不能下地干活,全靠大房帮衬,在公婆面前着实没脸。
苏氏心里自责一回,收拾情绪在柴房捡了个小些的背篓,翻箱倒柜寻出破烂得不能穿的衣裳,摸索着细细缝在背篓带上,盼着不要伤到女儿稚嫩的肩膀。
剩下的布料,挑挑拣拣缝了个小斜挎包,里头用水囊装上白开水,挂在刘青青的身上,满是不舍,拉着刘青青细细嘱咐:“阿青,只要半框猪草就好,不要太多,免得你背不动。”
又板起脸起教导:“不许去河边,只可以去田埂上寻猪草。你且忍耐两天,你爹从山里回来,让他顶你去找猪草。”
刘青青嘴巴里嗯个不停,眼睛已经飞到了院门外。
村子里有孩子溺水,苏氏一向把她们拘在院子里,虽说刘家的院子大,种满了各样菜蔬,但哪里有外面天地广阔,被派了去笼猪草,她正好借此机会满世界探险,求之不得。至于说等阿爹回来的话,她瞬间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原文中阿爹三日后回来,受了重伤,她得悄悄做些准备,最好能趁着笼猪草的机会,寻些能用的伤药。
刘慧兰手脚麻利,收拾好伙房,也捡了个背篓跨在身上,安慰苏氏:“阿娘放心,我会看好两个妹妹。”
她找宋老太要了一把豁了口的镰刀丢在背篓里,一手牵着一个妹妹,顺着外面的土路而行。今日是二妹妹第一天笼猪草,需要她手把手教她们,她哪里放心不跟着。
等转过墙角,刘慧兰心疼两个妹妹,将两个背篓套在一起,把刘翠翠放了进去,示意刘青青也爬进去:“路有点远,我背着你们!”
刘青青看着有两个刘慧兰大的背篓,实在没那个脸让人背。不过对这个大姐姐无处不释放的善意有了深刻的体会。
阿姊这样对她,挺好,要是也这样对外人,那是病,得治。
她面色复杂的昂起头:“我才不是三岁小孩,不要你背!”刘慧兰噗嗤笑了,也不勉强,刮了刮她的鼻子:“行行行,我们青丫头是九岁的大人了呢。来,我牵着你,等你走不动了,和我说。”
她弯腰背着两个背篓,以不符合她年龄的单薄肩膀,把母亲和两个妹妹护在身后。
她的体贴懂事着实让人心疼,刘青青不作妖,老实跟着她后面,顺着土路往远处的田埂走去,漫不经心的闲聊中探清楚刘家的底。
清水沟村顾名思义,是清水河冲出来的小盆地,一面比邻清水河,三面环山。村子四周肥沃的土地都有了主,随着村子人口的增多,有限的土地不能再养活一家老小。种田之余,许多村民上山打猎,补贴家用。
刘家就是例子,老刘头育有四子四女,夭折了三个女儿,最后剩下四子一女。
老大刘有田,娶妻王氏,跟着他伺候庄稼,生育三子一女,除了大堂哥刘宝柱在镇上读书,剩下的二堂哥刘宝栋,小堂弟刘宝强,大堂姐刘巧儿今早刘青青都见过。
老二就是她爹,刘有山,和村子里的汉子,组队到山里打猎。因为生了她们三姊妹,没有儿子,很是讨宋老太的嫌。
三叔刘有河自个入赘到镇上的屠户,听说日日有肉吃。
小叔在县城里做伙计,讨了县城的姑娘做媳妇,成了城里人,不怎么回来。
刘家最出息的是小姑,高嫁到府城里,成了个官夫人,虽然不晓得是多大的官,但每次宋老太一说起,那一脸的自得,让人以为知府是她女婿。
刘青青这一通分析下来,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阿娘气弱,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五房算下来,就是他们二房最没出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说话间,到了清水河,刘青青耷拉眼皮一看,河宽起码有七八米。春末是枯水期,一股两三米的水流汩汩而下,波光粼粼,河坝上水草丰茂,芦苇丛生,河心的沙洲偶尔传来些鸟叫,刘青青瞬间回神,眼睛绿光,那是烤鸭的叫声。
慧兰一改温柔的模样,严肃着脸道:“这河看着浅,河底都是淤泥,下去再也上不来,你们不许靠进河边。”她扯着刘青青的手膀子,顺着村子里的土路,往东边而去,到田埂上打猪草,虽然少些,但没有危险。
发现刘青青的意犹未尽,她故意道:“你知道家里有颗桃树的赵家么?”
刘青青想了一回,嘻嘻笑道:“知道,不就是姐夫他伯父家么!”刘慧兰定亲的人家姓赵,是清水沟村另外一个大姓。
刘慧兰耳根升起一抹薄红,轻轻在刘青青手上拍了一下:“淘气!”
她收敛脸上的羞涩,正色道:“那个赵家原本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男娃,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后来他掉到水里淹死了,等捞起来的时候,泡得有木桶那么大!”
其实她也没见过,是苏氏描述给她听得,从那后,她便记得,不能离河太近,即便洗衣服,也是在村头村民搭的大石板上,那里的水是从清水河引的一股支流,才到人膝盖深。
对上她紧张充满关爱的眼,刘青青的逆骨支棱不起来,老实保证:“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