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虽然整个大邺都笼罩在国丧的阴影下，但百姓们终归要过年，且大部分人根本连皇帝的影都没见过，又哪能真心为他的死而难过。
尤其像东遥村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于是除夕当日，整个村子都洋溢起过年的气氛，除了晚间不许放烟火外，别的与往年也并无多大不同。
桑阿婆一早就带桑果来了奚家，既然两家要一起过年，那她怎能不早点过来帮忙？
大人们在堂屋里宰鸡炖肉，小孩子们就都跑去了院子里玩了。
奚柘原本想去帮他爹劈些柴，却叫他娘给叫住，说他身子才刚好些，今日不许他干活，只让他披着厚厚的袄子，在太阳最大时坐到院子里去看着那几个小的。
奚柘只好拿了从方先生那借来的书，坐去了院子里。
二槐也想帮忙，但也叫何秀秀给赶开，说今儿是除夕，小孩子们都只管玩，谁也不许来帮忙。
他便也搬了一把小杌子坐去了自己大哥身边。
桑果和小枫可没奚柘二槐那般稳当，他们两个从一进到院子就开始追逐笑闹，将欢乐的气氛染满了整个奚家。
大人们透过堂屋开着的门，朝外看向两个孩子，边做手上活，边也跟着一起笑。
二槐坐在奚柘身边，眼睛始终盯在小枫身上，边盯还边不停嘱咐：“小枫你慢点！不许使劲追果儿。若把果儿给追摔了，看我不收拾你！”
小枫连头都不回：“二哥，我不能！果儿姐跑的比我快多了！”
桑果边跑边笑：“二哥哥，放心吧！小枫才追不上我呢！”
奚柘也在笑，他坐到那，看着周身的一切，听着满院子的笑闹声，心里不禁漫起一种久违的阖家过年的温馨感和满足感。
尤其对桑果，桑阿婆这一世无事，她性子依旧活泼纯真，不似上一世，自这一年的除夕开始，便瞬间长大，一下懂事到了根本不再像个孩子。
“哥哥，哥哥，你在笑什么？”桑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好奇地盯着奚柘，一双黑黑圆圆的大眼睛里，映的全是他的脸。
奚柘抬手帮小丫头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没什么。就是看着你们两个跑得傻乎乎的，有些可笑。”
桑果嘟了嘟嘴：“哼！你才傻乎乎的呢！别以为我没发现，你手上的书一页也没翻。所以，哥哥你到底在笑啥？”
奚柘抬手又抹了一下小丫头的脸：“你要不要去照一照？你现在的这张脸，可看起来比小坏还要花。”
一旁二槐和小枫，这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确实，桑果脸上不知是怎么抹的，竟蹭黑了好几块。
“啊呀！我忘了，刚在地上抱过小坏！”桑果瞪大眼睛，跺了一下脚。
小坏喜欢在雪里打滚，它身子还沉，滚来滚去，滚到雪下，蹭完一身土，再被桑果一抱，那土就沾都到了桑果的手上，桑果再用手擦自己脸上的汗，这不就把脸给擦花了？
小枫在一旁越笑越大声：“果儿姐，大花猫！果儿姐，大花猫！”
结果奚柘一个眼锋扫过去，他一下噤声，还憋得打了个嗝。
二槐就点了点他脑门：“活该！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果儿。”
小枫撅起嘴小声嘟囔道：“你们不也笑了吗……”
奚柘没理他，站起身，牵过桑果的手：“走吧，进屋去！我给你擦擦。”
说着，他另一手收好书，就牵桑果进了屋。
堂屋靠里面的墙，立着一个柜子，旁边有副木架，木架上有水盆，奚柘直接将小丫头牵去了那。
他先将手上书放到一旁四方木桌上，然后挽起衣袖，拿过木架上干净的布帕，投入水盆的清水中，投湿后再看向桑果：“仰头。”
桑果十分听话地仰起头，闭上眼，乖乖等着奚柘帮她擦。
奚柘手很轻，小丫头的脸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溜白嫩，他很怕布帕太粗，将她脸擦疼，所以擦得全神贯注，都没发现，堂屋里几个大人这时都停下了手上活计，转过头来看他们俩。
“好了。干净了。”
奚柘擦完，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在确定小丫头脸上全没了黑印，这才将手中帕子再次投入水盆中，然后端起水盆往院子里走去。
桑果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身后，几个大人却都相视一笑。
何秀秀就拿起手上正在调的待会要包饺子用的馅料，去到桑阿婆身边：“大娘，你瞧我们家柘儿怎么样？”
桑阿婆顿了顿：“当然是好啊！”
“大娘，我和庆山也都喜欢果儿。你看他们两个孩子刚才多好！怎么看怎么般配。要不……咱们给他们定个娃娃亲吧！咱们两家一向知根知底，又离得近，还都和善人家。我们拿果儿也一直当亲闺女一样，若她长大了，嫁来我们家，不就跟换个人家做姑娘一样？多好的姻缘！”
桑阿婆听完只一笑，并没马上答复，她垂着眼，依旧在擀手上面团，当把一块面团擀成饺子皮后，才抬眼看向何秀秀。
“秀秀啊，大柘这孩子我是真喜欢！打心眼里喜欢！你们这一家子我也喜欢，若果儿长大后真能嫁到你们家来，那绝对是她的福分。但，秀秀啊，我不想给小丫头的婚事定得那么早。人的缘分很奇妙，也很难说，我不知道她未来还会遇到什么人，也不知道大柘未来都会遇到什么人。万一，他们俩长大后仍纯粹是兄妹情，随之又都另遇了自己真正心悦之人，那此刻定下的婚约，不就成了困住两个孩子的绳索？届时他们不但将成为一对怨偶，就连从小长大的这份兄妹情，恐也将全慢慢耗尽。到那时，咱们岂不要后悔？”
桑阿婆说完，很抱歉地看向何秀秀，生怕对方听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以为她是不满意奚柘，才会用此番话来推脱。
何秀秀听罢，显然没预计到老人家会不同意，就愣在那半天，连手里的饺子馅都忘了继续和。
而一旁正在灶台边生火的奚庆山却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娘子的肩：“秀秀，大娘说的对！我知道你喜欢果儿，但娃娃亲这事确实没必要。若缘分够的话，俩孩子长大了也就自然在一起了，若缘分不够，便做一辈子的兄妹也挺好。那样，我们仍当果儿是半个女儿，到时该怎么疼还怎么疼，不就完了？”
何秀秀此时也已想明白，就真诚地朝桑阿婆笑了笑：“大娘，是我心急了。确实，现在定是有些早。便等两个孩子都长大，再看他们之间的缘分吧。”
堂屋外，桑果早跑去又追小枫了，奚柘却坐在门边，将屋里大人的话全听了进去。
居然不一样了？
上一世明明是桑阿婆先提出的让果儿与自己定下娃娃亲，今生怎么反倒不同意了？
再一想，奚柘便想透，今生这样的决定，才说明桑阿婆是真心疼爱桑果，上一世她老人家不过在托孤而已，那只是没办法的办法。
虽然知道了这一回桑果不会再与自己定娃娃亲，奚柘略有些失落，但他也没太在乎。
上一世小丫头长大后，满心满眼里都是他，他也心中始终只装了她一个人。他们的缘分深着呢，长大后必将成为一对佳偶，所以早些晚些定亲，又有何所谓？
“阿婆！阿婆！你快来看看啊！小坏好像要生了，它看起来肚子好痛好痛！”
桑果的一声惊叫打断了奚柘思绪。他立即起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