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腊月二十九。

清晨,天还黑呢,桑果就揉着眼睛悠悠转醒。

等完全醒过来她才觉着,自己背上又压了沉沉的一坨,令她喘气都有些不顺了。

“小坏,下去!”

“喵!”

“下去啊!哼,要不是看你怀了崽崽,我一定像以前一样把你给扔下去!”

桑果喜欢趴着睡觉,冬天天冷,一入夜小坏就常常偷偷爬上炕,钻进她被窝,团在她背上睡,于是每日清晨桑家的东屋里都会上演刚刚那一幕。

小坏显然不太在乎小主人的不满,它只掀开眼皮懒懒瞥了一眼,可胖胖身子却一动不动,直至桑果强行翻身,它才优雅站起,轻巧一蹦,从桑果背上蹦了下去,然后又换一处暖和地方,趴到那继续睡。

桑果无奈,只好气鼓鼓起身,坐在炕上开始穿衣。

她刚穿好一件浅青色交领棉上袄,阿婆就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呵呵,又跟小坏置气呢?要不明日不叫它进屋来睡了?”

“那不行!”桑果连忙摇头,“外面太冷了,它怀着崽崽呢!”

桑阿婆就笑:“那你还跟它置什么气?”

桑果嘟起嘴:“它就不能找个别的地方睡吗?非要压着我。”

“行啦!你们俩的官司我打不明白。果儿,快些收拾!咱们该上山了,你阿公和爹娘都等着呢。”

阿婆摇了摇头,又挑开门帘出去了。

“哦。”桑果噘着嘴应了一声,然后赶紧穿好棉裤下炕。

吃过朝食,桑阿婆就带着桑果出门了,彼时天才刚蒙蒙亮。

老人家右手牵着小丫头,左手挎着个大篮子,篮子里头装了些纸钱香烛,还有些供品和一壶杏子酒。

结果,刚走到山脚下,两人就愣了住。

桑阿婆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山路,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桑果:“果儿,这道上的雪呢……”

桑果也在呆呆望着前面:“阿婆,这……谁这么好心啊,把这道上的雪都给扫干净了?”

桑阿婆摇了摇头:“不晓得。看样子是新扫的。你瞧那道上,还没多少被风吹过来的残雪呢。唉!走吧果儿。不管是谁,我老太婆都谢谢他了。”

说着,桑阿婆就牵起桑果的手继续往山上走去,但她心里却愈发疑惑,莫非……昨夜有人来过?可还宵禁着呢?

等走到自家坟地,她才彻底看懂,这山路上的雪想来就特意为了她们祖孙俩而扫的,因再往山上去,剩下的路都还掩在那厚厚的雪被之下呢,一点被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而此时桑阿婆也大概猜出,是谁在帮她们了。

除奚家外,还能有谁?她便想着,下了山一定要去奚家道个谢。

“阿婆,是不是庆山伯伯他们昨晚过来扫的啊?你看这路,雪只扫到了咱们家坟这。那除奚家外,还有谁能对咱们这么好?”

桑果一边从篮子里往外拿供品,一边未加多想就把心里的猜测给大剌剌说了出来。

“果儿,莫说!”桑阿婆却急声打断了她,“这话莫再往外说!如今还在国丧期内,夜间正宵禁,你可知?”

“啊!知,知道……”桑果一下反应过来,她连忙摇头,“不说了,不说了!阿婆,我错了!”

桑阿婆哪忍责怪小丫头,再过两日她才刚八岁,又哪能凡事都想得那么全,就摸了摸她头:“果儿,记住!若有人问起,你便说,这山路是今晨阿婆带着你一起扫出来的,与旁人都无关,知道吗?”

桑果眨了眨眼,很快读懂桑阿婆话里的意思,就重重点了点头:“知道,知道!阿婆,我懂的!”

桑阿婆就笑道:“行了,快摆好供品,然后给你阿公、爹娘,还有……那几位长辈都一一上香磕头吧。”

“嗯!”桑果应完,又忙碌起来。

等摆好供品,又点上香烛,桑果就先去给自己阿公磕头。

“阿公,我和阿婆来看你了。这盅里倒的是杏子酒,今年咱家院里的那棵大杏树接了好多杏子,阿婆就多酿了些杏子酒,闻着可香了。我不敢喝,但隔壁的庆山伯伯说好喝,阿婆还赠了他们家两坛子呢。所以,阿公,你多喝点吧!”

桑果就将盅里的酒往地上洒了三杯,然后又重新斟满,放到阿公坟前,再转头去跪自己爹娘。

“爹,娘,果儿来看你们了!你们瞧,我今年长高了许多。我还开始跟阿婆学刺绣了。我画的绣样可好看了,阿婆都夸我呢。等我以后能绣帕子了,就给你们一人绣一条,然后来看你们时,再烧给你们,好不好……”

她这样絮絮叨叨跟自己爹娘说了好多,大到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宣布减赋三载,小到自己年初全换完了最后几颗乳牙。

桑阿婆就站在一旁,一边烧着手中纸钱一边朝她看去,眼中很快盈出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但这雪地里冷,她不能任着小丫头没完没了,再被冻着,就烧完手中纸钱,走过去,拍了拍桑果的肩:“孩子,起来吧。那边还有几位长辈呢。快过去磕几个头,完了咱们得回了。看这天,好似又要下雪。”

桑果一抬头:“哦,好!”然后她又看回爹娘的坟,“爹,娘,我先不跟你们说了。等十五的时候我再和阿婆来。”

说完,她站起身,朝一旁没有墓碑,只是光秃秃几座土丘的坟走了去。

“几位长辈,果儿来看你们了。果儿给你们磕头……”

桑果不知这几位长辈都是自己的什么人,但有记忆以来,阿婆每次带她来上坟,都会要她给他们磕头,想来都是自己很重要的长辈吧。

可是……阿婆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们都是谁呢?

桑果也问过,却每次都被阿婆摇着头说不要问,渐渐的,她也就不再问了。

“行了,走吧!该回了。”

桑阿婆见桑果拜完,自己也诸位故人祭了一遍,然后就叫起小丫头,收拾东西准备回返。

山下,奚家。

奚柘一早脑袋就开始发热,人睡得迷迷糊糊,连炕都下不来,他娘就急了。

“这咋整的呢?这孩子昨晚是不是蹬被,被冻着了?平日里看着他还挺老成的,怎么大冬天睡觉还能蹬被呢?”

何秀秀一边坐在炕边拿勺子往奚柘嘴里灌米汤,一边担心地嘴里一直叨咕着。

奚庆山也进来西屋里看了看,他站在地上,伸手探到奚柘额头:“是挺烫的!”又转头看向何秀秀,“你也别太着急。半大小子偶尔发个烧还不正常?待会儿他醒了,给他煮个鸡蛋,再用被子捂上一天,明一早也就好了。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何秀秀嗔怪地看向自己夫君:“你说的倒容易!柘儿何时烧成过这样?还马上要过年了,咱们一家初一得回老宅,万一柘儿那时仍没好,去不了,还不得被你娘给念叨上一整年?”

奚庆山挠了挠头,他又看向立在炕边,安静得像两只鹌鹑似的另两个儿子:“你们和你们大哥一屋住,他昨晚做啥了?咋烧成了这样?”

小枫整晚都睡得实,根本不知夜里都发生了啥,但二槐知道,可他又不敢说,就支支吾吾摇了摇头。

奚庆山无奈,又看回自己娘子:“罢了,就好好照顾他吧,大不了初一那天我背他回老宅。”

何秀秀也没其他办法,便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