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各户都听着!东遥村的各家各户都听好喽!我大行皇上已于近日不幸殡天,即日起,举国进入国丧之期,夜间宵禁,百日内不许行嫁娶之事,不许作乐宴请,违者以大不敬罪论处……”
伴着锣声而来的,是里长声嘶力竭地呼喊声。
果然村子中锣声一起,必有大事发生,皇帝居然死了!
听里长喊完,奚柘便蹲下身,朝桑果道:“上来,我背你。”又朝小枫伸手,“过来!”再看向二槐,“走!回家!”
国丧期内,他们还是尽量不要待在外面,否则不知怎么就触了霉头,尤其桑果小枫都还小,别惹了祸也不知道。
三个孩子就这样,懵懵地随奚柘一起往家快步走了去。
直至走到桑家院子的门口,他们才松出一口气。
奚柘放下桑果,然后看向奚槐:“二槐,你先带小枫回家,我送桑果进去。”
二槐点了点头:“嗯!”
两个弟弟一离开,奚柘就推开院门,牵起桑果手往里面走。
但很快,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拽了拽,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哥哥……”
奚柘放柔声音:“怎么了?”
“你蹲下。”
奚柘顺从地蹲了下去。
桑果这时往前一趴,就趴到了他肩头,然后小丫头将脸凑到他耳边,用一只小手虚虚捂住嘴,悄悄道:“哥哥,里长敲锣时,我见你脸上很快地笑了一下。你,你笑什么啊?不是皇帝死了吗?阿婆说过,人死了是件很难过的事,不可以笑的哦!”
奚柘听完却又笑了。他拉过桑果,然后探头到她耳边,也学她,用一只手虚虚捂住嘴,悄悄道:“果儿,哥哥不是在笑皇帝死了,而是在笑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啊?”桑果瞪大眼睛,不解看他。
奚柘又道:“旧皇帝死了,便要有新皇帝继位,新皇帝继位呢,按惯例就要大赦天下,减赋三年。也就是说,往后的三年里,咱们都不用再交那么多田税,家里便会有更多余粮。譬如,你最爱喝粟米粥,那以后就可以更常喝得到了。懂了吗?”
桑果其实还不大懂,但她一听家里会有更多余粮,也可以更常喝到粟米粥了,就脸上雀跃起来。
奚柘连忙摆手:“嘘……偷着乐可以,但不可外露。”
桑果立马吸住腮,努力将脸上笑意收回去,然后一边点头一边含糊不清道:“哥哥,我懂,我懂!皇帝死了,咱们还是不能乐的。”
奚柘就揉了揉她头:“对!果儿真聪明。”
其实奚柘早估摸着这阵子会有咸裕帝的丧告发出。
上一世这位因吞服金丹而中毒暴毙的皇帝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死的,随即十三岁的三皇子就在太后的扶持下继了位。
便是那位上一世在用完他后,就给他构陷罪名,最后斩了他的献安帝。
想来这会儿,对方是不是该正蛰伏着,准备乖乖做太后操控下的傀儡皇帝呢?
奚柘心中不禁一哂,又低头看向桑果。
今生,既他说要还她一世安稳,那便必不能再上献安帝的这条船了。可等自己入仕,想来届时还会是何遒当道,且不说自己与何遒之间有着上一世的杀妻之仇,便只对方乖戾嚣张,排除异己,揽权贪利的行事作风,他今生都要再除掉他。
可到那时,他又该选择哪条船呢?
这便是奚柘重生以来,脑中常常会思考的一个问题。
罢了,还是方先生说的对,凡事都讲变通,到时……总归能找到一条好船……
这日之后,东遥村就仿佛成了画圣齐良笔下的一副画,完全静默下来。
无论白天晚上,都少有人在村中走动,至多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做些活计,奚桑两家也不例外。
四个孩子里,奚柘和奚槐都大些,还待得住,不用人管,可桑果和小枫都正淘气的年纪,哪里在屋子里关得住,就总嚷着想出去玩。
奚柘便将几个孩子聚在了一起,开始每日教他们习字。
但纸笔珍贵,奚柘就在白日里,太阳大时,带几个孩子坐到院子里,拿树枝划雪来教他们。
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千字文》开始,这也是方先生在村塾给孩子们开蒙的前两本书。
于是奚家或桑家的院子里就总能看到四个孩子的身影,或摇头晃脑地读着什么,或者全低头在雪地上划着什么。
二槐是个专心的,奚柘教完,他总是坐在那认真地一遍遍练着,小枫和桑果都还小,没那么专心,一会儿转头看看鸡笼里的鸡,一会儿又抬头望望天上的鸟。
尤其当在桑家院子里时,桑阿婆养的那只大肥猫一出来晒太阳,桑果和小枫的目光便全在它身上了。
这日就是。
奚柘上午刚教几个孩子习完字,让他们在雪地里比划着自己练,然后就坐去一边,看起了从方先生那里借来的书。
可看着看着,他就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再一抬头便发现,小枫早拉着桑果跑去了房檐下。
此时两个小娃正一起蹲在那里,摸着那只懒得出奇的大肥猫。
大肥猫背橘腹白,因桑果太宠它,总将自己的吃食偷偷喂给它,它就成了这村子里最肥的一只。
这会儿,大肥猫正翻着全白的肚皮,半眯起眼睛,随意任两个小的在那摸,被摸舒服了,还会四条腿使劲抻一抻,惬意得不得了。
两个小的就在那一边摸一边窃窃私语,还时不时一起嘿嘿嘿傻笑。
奚柘就悄悄走了过去。
“果儿姐,小坏这是怀小猫崽了吧?它肚皮也太鼓了啊!”小枫边说边轻轻摸了摸那大肥猫的腹部,小坏就是它的名字。
桑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可能是吃多了吧。早上阿婆给我做的朝食,我只吃一半,剩下的就都被它给讨了去。我觉得它更像是撑的呢?”
小枫假模假式学村东李郎中的样子又摸了摸小坏肚皮,甚至还把手搭到小坏的一只爪腕上,把脉一般,摇头晃脑地说:“让我好好给它诊一诊。”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桑果被他唬得一愣一愣,还真瞪大眼睛蹲在那等。
小枫诊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嗯,就是怀小猫崽了!一窝四个呢。”他虽然什么都没摸出来,但他记得大牛家的小白一窝就下了四只小猫崽。
桑果还真信了,开心道:“真的?”
小枫认真点了点头:“真的!”
“哇,好开心!”桑果简直心花怒放,但她怕奚柘听见,不敢大声嚷嚷,就很小声地在那开心。
小枫也开心,他很喜欢猫,一直好想养,但他大哥不喜欢猫,就不让养。
一想到自己大哥,小枫便又看向桑果:“果儿姐……”
“嗯?”桑果抬头看他,“怎么了?”
“果儿姐,你觉不觉得我大哥最近有些跟以前不一样了?”
桑果认真想了想:“好像……是有一点不一样了。他以前都不太理咱们俩,天天就关在你家西屋里读书,也不爱笑,总冷着脸,我都不太敢看他。但现在,他每次见我都笑。对了对了,他那天还跟咱们一起玩捉迷藏,还揍了褚勇呢!若是以往,哥哥应该不会去揍他,只会找上他,好好理论一番。”
小枫认同地点了点头;“对呀对呀!我大哥好像自打从树上摔下来后,就变这样了。嘿嘿,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大哥。见谁坏就打谁!”
“嗯,我也更喜欢现在的哥哥!”
“你们两个字都练好了?”
奚柘站在他们身后俯身听了半天,开始听到他们说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心中还有一些怕被发现重生异样的不安,但当后来再听到两个小的都说,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后,尤其桑果,他就又欢欣起来。
反正重生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一般人谁又会想得到呢?他何必自己吓自己。
奚柘这么一发声,两个小的就都被吓到,连忙一起回头。
小枫反应最快:“没,没练好呢。大哥,我,我这就去练!”说着,他站起身就一溜烟跑去了自己二哥身边,又重新坐回到小杌子上,捡起根枯树枝,在雪地上练起了字。
桑果却眨眨眼,没敢跑,然后乖乖低下头,等着听奚柘的训。
奚柘却并没训她,只席地坐到刚刚小枫所蹲的位置,伸手捞过那只大肥猫,放到了自己腿上。
桑果就微微侧头,偷眼去瞧他,心中惊讶,哥哥什么时候抱过小坏啊?他不是最讨厌猫了吗?
奚柘本心里是讨厌猫,却不讨厌这只。
人都说狗有情义,会对主人忠贞不二,但这只猫竟也会。
上一世桑阿婆过世后,这只猫就开始不吃不喝,只趴到阿婆的坟上去守着,哪怕后来桑果将它抱回来,但一转眼它就又跑回去了,最后到底生生饿死在了桑阿婆的坟前。
桑果悲伤极了,便将它葬在了阿婆身边,让它能永远与老人家相伴。
如此义猫,奚柘又怎么会厌恶?
“哥哥?”
桑果小心翼翼叫了奚柘一声,今天的哥哥简直太诡异了。
奚柘就朝她笑:“果儿,小枫诊的不对。小乖确实是怀了小猫崽,但只怀了一只。它肚子这么大,还是因为吃多了。”他记得,它上一世只生了一只来着。
“真的?”桑果眼睛一亮,早忘了怕奚柘,“哥哥你也会诊?”
奚柘摇了摇头:“不会。只不过摸了摸小坏的肚子,摸着只有一只。”
“竟能摸出来?那我也要摸摸!”桑果伸手便要去从奚柘怀里抱小坏,却被小坏轻巧一蹦,给蹦开了。
它早被摸得不耐烦了,能挺到这会儿已是极限。
跳开后,小坏就跑进了屋,跑去了正绣东西的桑阿婆身边,团在她脚下,打起了盹。
桑果想要追进去,却被奚柘拽住了手臂。
“果儿,那是你画的吗?”奚柘指着不远处,雪地上的一副简单人像问道。
桑果顺他所指望了过去,却脸一红:“是……”
刚刚哥哥坐在院子里看书,雪地上,阳光下,他的模样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桑果没忍住,就用树枝悄悄勾勒出一副他的画像来,哪想,竟忘了抹平,还被他给看见,真是太难为情了!
奚柘站起身,走过去,低头又细细看了看,然后抬头再看向桑果:“果儿,画的还挺像!你喜欢作画?方先生也喜欢。等过了这段日子,哥哥去跟方先生学学,然后回来教你,好吗?”
他记得她上一世就喜欢作画,却从来都在他用过的纸上找些空隙,自己偷偷画着玩。那既然她喜欢,上一世一直没机会,这一世他就学来教她好了。
“哥,我也喜欢!”没等桑果开心应下,小枫突然蹦起来,抢先喊道。
奚柘这时却脸一肃:“刚刚我就未曾责怪你习字不用心,现在却又来分心?小枫,便罚你将今日所学的所有字,都重新再写上十遍吧!马上!”
小枫一愣。
不是,谁说他大哥变温和了?这不还是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吗!另外,果儿姐也没用心习字啊,他却为何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