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整个下午,一直到傍晚回家时,桑果和小枫两个脸上都一副眼睛圆睁,嘴巴微张的魂游天外表情。

谁能想到他们平日里温和有礼,身子骨瞧上去不那么结实的大哥,打起人来居然这么狠。

褚勇从那小配房里出来时,虽脸上手上等露在外面的部分没伤,但他走路都已歪歪斜斜,胸口也一直大幅起伏,重重喘着气,双手还一直捂着腹部。

反正看上去就伤得不轻。

更让桑果和小枫瞠目的是,那一位出来后居然真没叫没闹,只眼睛慌里慌张地四处望,并在简单确认自己没被人看到后,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灰溜溜跑走了。

而桑果和小枫早在对方出来前,就已蹑手蹑脚躲到了配房后,蹲下来,偷偷往他那里看。

奚柘则是等褚勇走远,才从配房里出来,然后他便去将一个个躲起来的小孩子都给找了出来。

人找全后,褚勇的那两个堂弟还奇怪,自己堂哥怎么不见了。

奚柘就说,褚勇乃第一个被找出来的,他不开心,就先走了。

两个堂弟一下了然,他们堂哥确实是这个性子,便对奚柘的话不再有疑,又与大家玩了起来。

此后,奚柘一直心情很好,竟陪这群小童玩了整整一下午。

桑果和小枫却始终不在状态,都没怎么玩,就站到一旁呆呆看着。

“行了,回吧!”奚柘一手一个,揉着他们的小脑袋瓜,“天晚了,该回家吃饭了。走吧!”

说完,他率先往前走去。

桑果和小枫这才回神,立马跟了上去。

等周围都没什么人了,两个小家伙才两眼冒光地蹦到奚柘身侧,一边一个挂在了他手臂上。

“哇!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吧!我都不知道你那么能打。”

“哥哥,哥哥,你是偷着练过打架吗?我也想学!”

“对对对!大哥,我也想学!你教我们打架呗。”

奚柘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也不说什么,只随便两个小的在自己身上扑腾。

他哪里会打什么架,不过上一世身体有段时间特别差,就叫奚槐拉着去练了一段强身健体的功夫,没想到现在用来唬小孩子,还挺像那么回事。

等两个小的闹够了,奚柘才不紧不慢开口:“要以德服人,不可总想着打打杀杀。小孩子学什么打架?今日的事谁也不准乱讲,只我们三个知道。不然开春前的每个下午,你们就都不可以出去玩,我将在家里教你们习字,好好磨磨你们性子。”

“啊,不!”

“才不要!”

俩小的异口同声道,接着就再不敢与奚柘问东问西。

晚间,小枫早早睡了过去,奚柘就坐到窗前,借着一盏小油灯的光,看起一本跟方先生借来的书。

二槐则在外面的院子里不知忙活些什么。

等他夹着寒气进到屋内,奚柘才放下书,朝他看了过去。

二槐见自己大哥还没躺下,便问:“哥,还没睡?”

奚柘点头:“嗯,等你呢。”

“等我?”二槐边问边走过来,“哥,何事?”

“二槐,我问你,你可想读书?”

二槐一愣,但很快他就垂下眼,避开奚柘目光,支吾道:“想……呃,其实我读不读都行……”

“我问你,想不想读书?”奚柘加重语气。

二槐顿了一下,抬起眼:“哥,哪怕村塾不收束脩,可往后读书哪哪都要钱,咱家供不起俩。再说,若你我都去读书,小枫还小,谁来帮爹娘干活?”

奚柘定定看他:“我只问你,想,还是不想?”

二槐又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哥,我知道你跟褚勇打赌了,我也想给你争口气,其实我这几天都有拿树枝在雪地里偷偷练你以前教我的字,可……”

“别管打赌的事!”奚柘打断了他,“我只问你,想,还是不想读书?二槐,你知道,大哥不是个逞勇争胜之人,那日之所以拿你来打赌,一是怒极褚勇辱你不智,二是深信你天资过人,在全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中,若于方先生那考校必能考得第一,至于以往两年,你不过都未尽全力而已。所以……想,还是不想?”

奚槐听罢,倏地又抬起眼,目光便与奚柘对视在一处,好半晌,他终于重重点了点头:“想!”

“好!”

奚柘忽地站起,他拍了拍奚槐的肩,“那今年便认真去考!其他都不用你考虑。”之后又放软语气,“二槐,你信大哥吗?这样吧,我跟你保证,有我在,一定让咱家以后越过越好,让咱们兄弟三人都一直有书可读!”

奚柘上一世也是到了这一年才看出奚槐喜欢读书,却一直因顾虑家中状况,每次参加村塾考校都无法专心,最后便导致了他,总是差上那么一点点。

但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他差那么一点点了。

兄弟俩将话说开,心中就都放下了包袱。

奚柘便拉奚槐坐下:“二槐,既然你想读书,那你今年入塾考校就只能考第一。你过来,先将前两年方先生在考校时所提问题及你作答,都一一与我复述一遍……”

心结虽已解开,但若想帮奚槐稳稳拿下今年入塾考校的第一名,奚柘便要先知道他以往的答案都差在了哪,然后再将自己从上一世所知方先生今年将考的内容,换一种形式透露给二槐,让他自己去想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来。

这样,届时奚槐便不会纳闷,奚柘怎么能事先知道方先生的考题,至多觉得是被他押中了,而方先生也不会对奚槐的答案产生疑虑,觉得怎么看怎么像是奚柘给答的。

日出日落,随着几场大雪飘下,冬月便匆匆而过,一转眼就进了腊月。

腊月初八,村塾封塾,孩子们便放假了,但方先生还没清静,按往例,初十那日他要对明年将要入塾的孩子们进行考校,在里长和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们共同旁观下,选出前三名来免其束脩。

当然,免不免的,最后又到底是谁被免,除了第一名不好改以外,其他往往还都得里长等人来定。

初十这天,村里八九个七岁以上的男娃就来了村塾。

七岁之后再开蒙,这是方先生给定的,他才懒得教那些五六岁还在揩鼻涕的小捣蛋鬼。

然而,来村塾的,却并不止这几个孩子和他们爹娘。

那日村塾里围观了奚柘和褚勇打赌的学生,还有听闻过这个赌约想要来看热闹的村民,今日都来了。

包括桑果和小枫。

方先生不管这些,除那八九个孩子与里长和几位族老外,其他人都不得入塾,大家便都挤在窗子边抻头往里面看。

褚勇到的早,就挤到了窗边最好的位置,他脸上神情简直比里边要被考校的孩子们还紧张。

桑果和小枫两个人太小,挤也挤不进去,就来来回回在人群外急得直跺脚。因为他们也知道奚柘和褚勇的那个赌约。

而奚柘,却在此时于众人看不到的身后,不疾不徐,淡定走来。

走近后,他伸手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后脑勺,见两人回过头,便道:“跟我来。”

说罢,人就先往村塾学堂的一侧走了去。

桑果和小枫一愣,随即慌忙跟上。

原来,从村塾一侧绕过前面学堂,就能进到方先生的内室里。内室虽看不到前面,却能很清晰地听见前面声音。

这大概算是方先生给自己爱徒的特权吧。

“一会儿别出声。”奚柘低声嘱咐。

桑果和小枫一起捂住嘴,眨着眼朝奚柘点头:“嗯嗯!”

奚柘被他们逗得一笑。

就在此时,前面堂内有了声音,方先生已开始了他的考校。

显然,今年的孩子中,奚槐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但另外还有一个今年刚八岁的奚氏族中孩子也很不凡。估计前两名就出在他们之中了。

堂中,今日在场旁听方先生考校的,除里长外,奚氏的族长也在。

奚氏族长其实就是奚柘的亲大伯,但关系却与他们家并不亲。他来便是为了那另一个奚氏的孩子。

前面几个问题,两个孩子算不分伯仲,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学堂内此时落可闻针。

方先生目光依次扫过几个小童,最后落在了奚槐和另一个奚姓男孩的身上。

“最后一个问题,若,尔等往后成人,读书所费不赀,却前途依旧渺茫,可彼时家中已到无米下锅之境,还无人能予资助。那么,尔等是暂弃学业,耕田顾家,还是……让家里砸锅卖铁供你继续读下去呢?”

几个孩子听完问题,眼神都有些迷茫,小一些刚七岁的那几个,甚至连问题都没听懂,只奚槐和另一个奚姓男孩陷入了沉思。

显然,方先生的这个问题就是问给他们俩的。

不一会儿,另一个奚姓男孩似是想好了答案,就抬起头,抢先朗声道:“先生,若是远儿长大,家中如此,那远儿一定继续读下去。既然前面家中已为远儿读书花了好些钱,那此时不读岂不半途而废。另外,万一远儿中得秀才,家中立时会被免去差赋,那慢慢生计不就好起来了吗?”

他说完,堂中一旁,里长没什么反应,奚氏族长和几位族老则都在摸着胡须不住点头,而方先生却只嗯一声便看向了奚槐。

“奚槐,你呢?可想好了如何作答?”

奚槐朝方先生一揖:“想好了。先生,若是我家如此,奚槐便暂不读了!”

“哦?”方先生一沉吟,“说说看。”

一旁几位,脸上却都露出不屑,仿佛在说此子不行。

奚槐再一揖,继续道:“先生,若那时奚槐既前途渺茫,又家中无米,还无人资助,自然暂且先不读了。但此不读,却非完全不读,而是不再花钱去读。我会先努力耕田,让家中有米下锅,与此同时,闲暇时光再将以往所学拿出来反复细读,保证自己学业不会退步,一旦家中略宽裕,我即可立时接续前面学业。先生,总之奚槐做不到让全家人在完全看不到希望之时,就将全部希望都系于我身。还是……先吃饱饭吧!”

他此番话一出,堂中几位均是一愣,而方先生却笑了。

之后,他又去问了其他几个小孩子。

几个小孩子童言童语都说得很是逗趣,却与奚槐及奚氏另一个孩子所答完全无可比。

待所有孩子都答完,方先生才转过头,抚着须,与堂中几位缓缓说道:“几位,尔等都觉得孩童们所答如何?”

里长等人在方先生面前总是很拘谨,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方先生,我们都没读过书,听着孩子们答的都不错,还是看您觉得如何吧。”

方先生就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便先说说,我会来如何作答此题吧。即……与奚槐所答无异。”

“啊?”

……

堂中、窗外,一片意外的“啊”声。

方先生没理,继续说道:“……凡事都讲变通,既全家都要饿死了,还读得什么书?自然要想办法去先吃饱饭,让一家人活下来。但,无论何时,心中却要有书!一旦有机会,便一定要去再读。但凡运气不太差,你总有翻身的一日。毕竟,书能启智,哪怕一辈子耕田呢,也总比别人办法来得更多。这,便是我的态度了。”

方先生此话一出,堂中几位就陷入了思索,显然先生说的很对。同时,他们也已明白,这场考校的结果是出来,即,第一名非奚槐莫属。

而窗外看热闹的人也全都意识到,先前的那场赌局,是奚柘赢了。

内室里,桑果和小枫都还小,有些懵懵的,他们什么都听不懂,但有一句话却听懂了,就是方先生刚刚说过,他的答案与二槐一样。

也就是说,二槐赢了!

于是两小家伙立即开心不已地回头望向身后奚柘,又因都不敢出声,憋到手舞足蹈,结果却发现,奚柘居然只愣在那里,脸上无一丝赢下赌局后的喜悦,也无一分为二槐考了第一名后而高兴的神色,只似在思考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奚槐考校的作答,这里只适用于古代啊。看文的小朋友们如果家里真遇到了困难还是要继续读书,总能找到可以资助你的机构。现代社会跟古代社会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