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奚柘抱着熟睡的桑果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小姑娘并不重,但奚柘如今也才十岁,走到一半时气息便开始变粗,步子也没那么稳了。

桑果就在他怀中缓缓醒了过来。

刚醒时桑果还有些懵,眼睛一眨一眨,呆乎乎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仰起脸,有些惊奇地看向奚柘:“哥哥,你怎么来了?”说完又扭头往四周看了看,“我们怎么在这?天怎么黑了?”

桑果向来直接唤奚柘哥哥,她和奚家三兄弟不是亲兄妹,可打小一起长大,早当了他们是自己亲兄弟,她管二槐就叫二哥哥,管小枫要么叫弟弟,要么直呼其名。

奚柘笑了笑,垂眸看向桑果:“还好意思问。自己是怎么玩捉迷藏玩到了睡着的?果儿,你可知,你这么晚不回家阿婆都急坏了。”

桑果听完,快速眨了眨眼,又往四周再看一回才发现,天都黑透了,便一下子着急起来。

“我竟睡了这么久?啊!阿婆一定急死了!哥哥,你快放我下来。咱们跑回去吧!你抱着我,咱们走不快的。”

奚柘就放下了桑果,但他也没跟她一起往回跑。

之前奚柘给桑果裹了自己的大袄,袄子太长,桑果穿着走不了路,他就从她身上解下来,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抬臂将小丫头掩于袄下,护着她一起加快脚步。

“下次不要再跟褚勇一起玩了。他心术不正,会欺负人。”

边走,奚柘边温声告诫。

桑果转了转眼珠:“哥哥,你是不是想说,这次褚勇哥,他是故意漏我一个人没找到,然后让我傻傻躲在那里一直藏着的?”

“别叫他哥!他不配!”奚柘语气突然一沉,但他心中却觉,小丫头真是一点就透,不怪村里人都说她早慧。

“哦……”桑果缩了缩脖子,心中纳闷,怎么还突然生气了?

奚柘臂弯里感受到小丫头的动作,旋即缓和下语气:“是!褚勇他是故意的。”

桑果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啊?我又没惹过他。”

为什么?

奚柘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表面上大概是因为他吧,谁让他今日在村塾与褚勇起了冲突。对方又知道他跟桑果关系近,便在小丫头这出气了。

不过,实际上却应该是因为桑阿婆……

桑阿婆能孤身一位老妇带着桑果这样一个小丫头在回到东遥村后,平平稳稳无人欺负地过了这么些年,虽说期间是有被奚柘家照拂的因素,但更多却是因为她自己。

老人家在这村中有个所有人都知道又都有所敬畏的能耐,便是能掐会算。

因而,常常有人来找她卜问。

桑阿婆并不是每个人问什么都回答,可但凡她答过的,十有八九都准。大家就传,桑阿婆不答的那些,便是大多不能成的,毕竟说出来会得罪人。

于是前阵子,一直期望自己小儿子能考出秀才的里长,就在其子开蒙后的第三年,终于忍不住,来了桑家。

当时桑阿婆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却怎么都不肯说褚勇到底能不能考得。

里长便看出,她是不想说,就一气之下愤愤离开。

但这事不知怎么在村里传开,搞得里长脸上很无光,可他不信邪,从此后对褚勇管教更严,甚至还想过了年,以举家之力送褚勇到县上的白鹤书院里去读书,怎么也叫褚家考出一个秀才来。

褚勇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别看他今年才十岁,却是个极自负又极心胸狭隘之人,觉得自己这样是被桑阿婆打了脸,便由此记恨,一直伺机出一口气。

后来,年前里长又带褚勇去了一次桑家,叫桑阿婆直说她算出了什么,得到的答复依旧不令人满意,却使里长开始信服,有些打消送褚勇出去读书的念头。

这样,褚勇就更记恨桑阿婆了。

于是上一世的除夕里,就真出了事……

“哥哥,哥哥,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答我?褚勇为何要捉弄我啊?”

奚柘感觉自己袖子突然被一只小手拉拽了几下,他一低头就对上了桑果不解的目光。

奚柘摸了摸桑果的头:“是因为哥哥。哥哥在村塾里惹了他,他就迁怒于你。对不起,果儿!”

太复杂的事,奚柘不想告诉桑果,反正这一世有他护着,定能护她一生安稳。

桑果想了想,然后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哥哥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哥哥你从来都不欺负人,能惹怒褚勇,定然是错在了他。反正我只记得以后再不跟他玩就是。”

奚柘听罢,笑着垂了一下眼:“好!”

桑果仰头看他,一咧嘴也笑了。

恰在此时,一片雪花悠悠飘下,粘到了桑果的睫毛上,像嵌上一颗星子,再倒影进她黑瞳中,便将她那无瑕瞳眸,衬得无比明澈。

奚柘看得一愣,他下意识抬起手,轻轻帮小丫头拂落,惹得小丫头闭上了眼,待其再睁开,两人就一起仰起头,往夜空里望了去。

夜空中,不知何时刚刚还明亮异常的圆月已躲进了薄云中,只剩下个朦朦胧胧的轮廓,这会儿就漫天飞起了雪絮。

天很黑,但雪花簌簌落下,即可知雪很大,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奚柘就突然解开大袄,背朝桑果半蹲了下去。

“快上来!我背你。要不一会儿雪更大,路会越来越难走。”

“好!”桑果也没犹豫,小身子往前一趴,就整个人趴到了奚柘的背上,再双臂往前一绕,就牢牢搂住了奚柘的脖子。

等桑果趴好,奚柘才小心站起,又反手将大袄往身后一披,将小丫头和自己一起裹了起来。

但如此,大袄在他身前就系不上了,胸口那里只能靠内里的单衣来御雪。奚柘却不在乎,只要身后的小丫头被护了个严实,一点都冻不着就行。

站稳后,他回头朝只露出半张脸来的桑果温和一笑:“走咯!”随即加快脚步,踏着新雪往家的方向走了去……

第二日,村塾。

奚柘今日到的不算早,昨夜风雪中他虽没冻病,但到底才十岁的身体,背了桑果一路还是有些累着,今早就起得晚些,否则平日里都是他第一个到。

往自己座位走时,奚柘又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不善目光,他回望过去,果然是褚勇。

奚柘就停下脚步,径直往褚勇面前走了去。

“很喜欢玩捉迷藏?”他语气无波。

褚勇嗤笑一声:“哼!对啊,很爱玩啊!”之后扬起脖子,不屑看向奚柘。

奚柘面色平静,辨不出喜怒,只微微点头:“好,那午后要不要一起玩一局?还在奚家祠堂前面的空地上,这回由我来做鬼。”

褚勇愣了愣,他看不懂奚柘这是要干嘛。跟他一起玩捉迷藏?然后捉出他,这样就能给桑家的那个小丫头出气?

虽然看不懂,但褚勇也没在乎,就点头道:“好啊!玩就玩!不过,到时如果你半天都找不到我,我可就径自回家了。”

奚柘垂了一下眼:“可。”

说完,他便不再看对方,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上午时光流逝飞快,转眼就到了下学的时候,方先生从堂上站起,临回内室前却叫住了奚柘。

奚柘便随他一起进了内室。

到了内室书房,方先生先坐进一张藤椅,而后才抬眼看他。

“柘儿,我听说了你和褚勇的赌约。你从不是个争勇好斗之人,为何这次失了冷静?你可知,若你在我今年开始考校前,先教了奚槐一些蒙学,那于我这里是不作数的。”

奚柘听罢一揖:“学生不敢,也不会如此行事!学生便是先生考校入塾,当然知道您根本不在意孩童入塾前已学过什么,只考校我等心智。否则,前面两年学生早教奚槐读些东西了,何至还等到今年。而与褚勇打赌,确是学生一时气盛,但也因为学生实在了解自己二弟。前面他每次来考,心中其实都有所顾忌,所以过于紧张,不能令先生满意,却非心智不行。但今年,我有信心开解掉他心结,令他必夺第一。”

方先生听罢,微微点头:“嗯,你果然早慧,凡事都看得通透,只还有些孩子气。罢了,不过才十岁,有些孩子气倒也正常。行了,去吧,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不过,柘儿,只一样,既赌了,就守诺!”

“是!”

奚柘退出来后,却默默在心中跟方先生说了句对不住。

确实,如他所言,他知道二槐有心结,自己也能开解,但更重要的是,由于重活一世,他早知道方先生今年要考校些什么,自己只要先教二槐一份完美答案,那二槐就必考第一。

所以,这个赌约,他一定赢!

重活一世,他不是来凡事循规蹈矩找公平的,他是来护他所有在乎的人的,所以不择手段也是手段之一。

午后,差不多日头最好的时候,奚家祠堂前的空地上就有聚集了一群孩童。

今日地上堆着昨夜才下的雪,入眼一片洁白,孩子们哪还记得捉迷藏,全打起了雪仗。

桑果个子小,跑不快,总被人追着往她身上打雪球。

小枫别看比桑果小两岁,个子却比她都高了,就一直护在她身前,还伺机反扑那些打过来的孩子。

他们玩得正欢,便见一旁小径又走来了几个孩子。

是褚勇带着两个比他年纪小一些的堂弟过来了,也是今年将考村塾的那两个。

“喂!你大哥还没来?今日可是他约的我。”褚勇拽过正要扔雪团的小枫,语气不善问道。

小枫眨了眨眼,往他身后不远处望过去。

“那不来了吗?”

褚勇等人回头,便看到了正稳稳踩着雪走过来的奚柘。

冬日的阳光下,处处挂着雪,雪一反光就好似为各处都镶上了一道金边,奚柘今日穿了身束腰的天青色粗布薄棉袄裤,满头乌发只顶簪一髻,余发皆垂,他长得高高瘦瘦,身形却笔直,此刻逆着光,便也被勾勒出一层金色的轮廓,偏冷峻的脸上又生得一双墨如点漆还略泛金光的雁眼,再配以剑眉高鼻,淡朱薄唇,便犹如那道观壁画里的仙使踏雪而来一般。

一时间众孩童都看愣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

直到奚柘走近,朝大家一笑:“我来得晚了吗?”大家这才回神。

褚勇皱了皱眉:“可不晚了!快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想怎么为那小丫头出气。”他边说边指了指桑果。

奚柘见褚勇如此嚣张,也不着恼,只淡笑着点了点头:“好!”又看向众孩童,“今日我与褚勇一起跟大家玩捉迷藏,这局便由我来做鬼,待会儿我一说开始,你们就去藏,可好?”

“好!”众孩童异口同声。

平时大孩子们少有爱跟他们玩的,今日一来就来了两位,他们怎能不开心。

奚柘便往一处墙边走去,转身之际,他给小枫使了个眼色,小枫看到,就拉着桑果跑去了一边。

等奚柘面向墙壁,背对大家后,他开口朗声道:“都去藏吧,我要开始读数了。”

待数读得差不多,身后已无一丝声响,奚柘才转回身。

他就看到,小枫带了桑果躲在不远处的另一片墙后,正探着头,在往他这边看。

奚柘就跟小枫和桑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弄出声响,待过一会儿再悄悄跟来,之后他就低下头,开始环顾起地上雪中的那些脚印。

不多时他了然一笑,抬步径直朝一处祠堂侧面比较隐蔽的配房走过去。

这座配房是用来放祭祀杂物的,平日里都会锁上,今日锁却是开的,想来那褚勇是做足功夫,连这间配房的钥匙都搞到了。

奚柘步伐很轻,进到配房内,他随手将门给关了上。

门外,小枫带着桑果已悄悄跟了过来。他门俩分别伸出一根手指,在配房的窗纸上戳了个洞,接着又各自眯起一只眼,往配房里看了去。

然后他们就见,奚柘几步走到一堆杂物后,一把拽出躲在里边的褚勇,又转瞬绕到对方背后,单手往前扣住对方嘴,再用力往后一勾,就让其发不出声了。

跟着,他另一只手紧紧攥起拳,下一刻便狠狠往褚勇肚子上招呼了去,打得对方一脸不敢置信,还痛苦不堪,双手只顾去护自己肚子,根本再无力反抗。

而门里,褚勇此时已被打懵,他从不知,奚柘竟会有这般大力气,自己挣都挣不开。

奚柘则边打边冷静嘱咐道:“我劝你别喊,不然我就不再留情面,开始往你脸上招呼了。到时所有孩子都会循声而来,那你此刻惨状便会被一览无余,之后不到太阳落山,这事就能传遍全村。是!事后我可能会被我爹揍,还得去给你陪罪,但你曾被我揍得面目全非这事,便将跟你一辈子了。褚勇,你可考虑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枫:……

桑果:……

奚柘:直接揍他,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