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红袖走到无忧面前,用手中的圆扇轻轻拍他的肩膀。
“无忧公子,你总算来了。叫我好等。”
无忧连忙作揖:“红姑娘久等了!在下来迟。”他开始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平日里,他与藏香阁织锦等其他姑娘都是很随意的,有说有笑的,怎么到了红袖这,他变得拘谨客套起来。
大抵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如此吧!
红袖用她那玉嫩的小手挑起一缕乌黑如泉的长发,轻轻划过无忧的鼻尖。
一阵浓郁的香气袭来。无忧如痴如醉。
他素来对香气有一种执念,再加上眼前这姑娘是他喜欢的,他有些把持不住了。
红袖看他这副神情,举止愈发轻佻。
她伸出手轻点无忧胸膛中央那颗痣。
“公子这颗痣可真会长啊!胸怀大痣者,胸怀大志也。”
无忧羞涩。
“红姑娘说笑了。此痣自打娘胎便有。在下整日游手好闲,不是游山玩水,便是穿梭于这莺莺燕燕之中,不是姑娘口中的什么胸怀大志者。”
“此言差矣。有人自幼含金汤匙出世,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享尽荣华富贵,自不在话下,也不见得快活潇洒;有人一贫如洗,观山览水,却赛过活神仙。”
“靖和先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岂不自在?玩水观山,吟风赏月,一生侣诗友词,佳人在侧,不负其隐逸之志。云起云落,云卷云舒,也胜过那皇宫繁花万千。兴许这隐逸便是公子的‘大志’。”
红袖又补充一句,“蝶恋花,青风莺飞,碧瑶枝头。伊人眷眷燕双飞,情愿相思长。”
“人生难得一知己,黄金万两难求。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红姑娘你曾说过,‘古有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相遇相知。姑娘与在下是十年一遇的知己,是姑娘三生有幸’。知我者,红姑娘也。如今看来,是在下三生有幸,承蒙相遇。”无忧如获至宝,喜不自胜。
聊得正欢时,扶桑疾步过来跟无忧说天色已晚,准备出阁找个客栈休息。
红袖拦住她:“如若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先在藏香阁住一晚,明早再赶路也不迟。阁主那边,你们不必担心,我去跟她求情过了。她同意你们住这的。她说了,只要是我相中的公子,连同他的友人,就可在我藏香阁留宿。”
她继续说,“别说一晚了,一个礼拜都可以。毕竟是与无忧公子同游一个礼拜嘛。你说是吧,无忧公子。”说完用圆扇轻拍无忧的肩膀。
无忧心头一紧。
他附和道:“红姑娘所言极是。既然红姑娘都已经为我们求情了,那我们也不好推辞。就这样吧,先在这住一晚,明日再启程。”
扶桑想起刚进门前的无忧,戏谑道:“无忧哥哥,你变了。进门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好的‘不消半刻钟就出来’呢?”
无忧挠挠后脑勺,笑笑说:“哦,是吗,记不清了。”“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红袖姑娘吧!人家红袖姑娘说什么你就应什么。”扶桑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无忧的小心思被旁人看得明明白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小扶桑,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小心嫁不出去!”
岁寒在旁应和一声:“就是就是。一天天的,尽会乱点鸳鸯谱。”
哼!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不让人家说了。扶桑嘟囔。
等到夜深人静、月上柳梢头之时,无忧推开房门,走下阁楼。
红袖下一秒也从她的房里出来。
两人对视。
“无忧公子,也是睡不着吗?莫非是有心事?”红袖问。
无忧回她:“心中有一事未解,无法入眠。”
“小女子也是如此。不如随我行至阁外的常曦桥走走,看看夜色,散散心。公子意下如何?”
“好。就听红姑娘的。”
两人并行到了常曦桥。
月色正浓。路上行人稀少。
月辉洒在红袖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柔情。
她香唇微抿。
无忧向她靠近,差点伸手触摸她的脸颊,下一秒把手缩回。
红袖一把抓回他的手,贴在脸上。
她的小手心贴着他的大手背。
他明显感受得到她手心的温度。
她另一只手紧接着勾住他的手腕。
“红姑娘,不可。”
无忧小鹿乱撞,再次想把手缩回,但又被红袖拉回了。
“有何不可?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无忧挣脱开她的手,后退两步,低头道:“我与红姑娘见面才不过两次。这样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古人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相许,四见相依,始于初见,止于终老。’小女子与公子一见如故,还算不得‘一见钟情’吗?”
无忧低头不语。
红袖向她靠近两步。
“怎么?不敢抬头看我?有本事你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我就不信你不曾有过片刻的动心。”无忧还是没有抬头。
他的心在颤抖。
仿佛在他和红袖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卑微到土里。
她太美了,又是那般的雍容华贵。
再想想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整日游手好闲的蝴蝶,注定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红袖恨铁不成钢,生气地转身离开,留无忧一人在原地。
无忧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月色很美,美得令人无法自拔,但也很丧,丧得让人肝肠寸断。
她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叫怀玉也好,叫红袖也罢,她都是他的心头事。
不管她是穿白色衣裳也好,穿红色衣裳也罢,只要是她,他都喜欢。
翌日午时,扶桑找到红袖,让红袖帮她化一个跟她一样的妆容。红袖答应了。化好妆的她拉上凌霜一块儿到集市采购做奶茶用的茶叶。
走路的行人看见扶桑,放下担子注视着她。
年轻的男子看见扶桑,禁不住重整衣裳,吹响口哨,希望引起扶桑对自己的注意。
卖花椒的人忘记了自己在卖花椒,卖茶叶的人忘记了自己在卖茶叶,被旁边的妻子扭起耳朵,痛骂了一顿。
有一青衫男子乘着马车来到这。
扶桑一眼就认出来,是上次在藏香阁对红袖心生爱慕的那个太子。
他从马车下来,问扶桑是哪家好看的姑娘。
扶桑回答:“是藏香阁的一名歌妓,起名叫做如意。”男子主动介绍自己,说自己是当今太子,名叫润月。
他又问扶桑:“如意多少岁了?”
扶桑回答:“还不到二十岁,但已经过了十六了。”
润月又请问扶桑:“如意姑娘,可否愿意同本太子一起乘车?本太子带你赏尽皇宫美景,饮尽天下好茶。”
岁寒碰巧在旁边卖茶碗的摊位看到了这一幕。他也出来逛集市。
他快步走到扶桑身侧,跟润月说:“如意姑娘虽在藏香阁,但她卖艺不卖身。请太子莫要强求。”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挡在她的面前。
她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内心的恐惧也逐渐消失。
他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要护你一世周全。
“本太子今夜再去寻你。”润月愤愤离场。
岁寒转身看见受惊的扶桑。
她上了妆,要比平日好看些。
少年内心泛起一阵涟漪。
“你现在的妆容丑死了!快回去洗掉!”岁寒变脸。
“哪有!我才不要!明明就很好看!”
到了晚上,润月果真来到藏香阁找扶桑。
他发现扶桑并不是这里的歌妓,也不叫什么如意。
他觉得面前这个姑娘更加有趣了,便留宿藏香阁。
他来到扶桑的房门。
扶桑没有给他开门,他却硬闯进来。
扶桑不知所措。
润月假装没有识破扶桑的谎话,让扶桑给他唱歌。
扶桑直言自己不会唱歌,但润月还是无休止地要她唱歌。
“如意姑娘,你不是说你是这里的歌妓吗?既是歌妓,怎么不会唱歌呢?莫非姑娘是舞妓?来给本太子舞一段如何?”
岁寒深知润月会来藏香阁调戏扶桑。
他给白头丝施了法,看见润月正对扶桑步步紧逼,逼到墙角。
他忍不住了,冲进扶桑房间,拦住润月。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坏本太子好事!你等着瞧!”润月又愤愤离场,走出门还重重地甩了门。
“你没事吧。”岁寒关心地问。
“我没事。还好你及时赶到。否则我不知如何是好。”扶桑哽咽道。
他把她抱在怀里。
“别怕。有我在。以后我绝不让此类事情再发生。”
她依偎在她怀里。
她眼角的泪水浸湿了他的青丝。
那一夜,她安然地睡在蜀葵上。
她做了一场梦。
她梦到一只小蝴蝶正亲吻一只狐狸的鼻尖。
自常曦桥赏月一事之后,红袖没有再理睬无忧。
再见他时,她都是装作从不认识的样子,从他身旁经过。
思念难捱。
可当他鼓足勇气去寻她之时,她好似变了个人。
“九方无忧,又来寻我作甚。我与你早已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她坐于醉花阴镜前,冷冷地说道。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唤我无忧公子。”他忍住内心情思之痛的折磨,告诉她。
“我无数次问自己,如何才能配得上你的喜欢?何时与你袒露心扉?”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如今我想明白了。我不想与你分开。”
“此生别无他求,唯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无忧这一次,抬起头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却不再似从前般柔情似水,反而变得凌厉冷血。
“要是他跟你一样就好了。可惜他没有你的半分深情。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我也未曾向你表明什么,你也不必牵挂什么。”
她用手指勾起无忧的下巴,从眉毛看到嘴唇。
无忧不解。
“难道你对我从未有过片刻的动心吗?”
“从未。”
她冷冷地笑了。
“你只不过是他的替代品。你不是他。”
“他是谁?难道你喜欢他胜过喜欢我吗?”
无忧痛心疾首。
“那是自然。我恨他,但也爱他。我愿为他豁出我的性命,护他万事周全。可你不是他。我不愿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红袖说到这里,抬手擦擦眼角的泪水。
对他而言,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令人痛心的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红袖房间,回到了自己房里。
他举起酒壶,临窗眺望远处。
月色暗沉,万家灯火通明。
他的心,此时却不知该寄托在何处。
多年以后,他回过头看,才发现,原来百鸟亭上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便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