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禧宫就是当今太后所住的宫殿,送的衣服是那些伺候贴身太后嬷嬷的衣物,她们也向来刁钻。
杜若看了一眼在训规矩的排场,点了点头,接过托盘,出了浣衣局,一路凭借机灵劲终于找到了寿禧宫。
杜若才刚走到外围,还没打算上月台,大老远就见,深褐色绣着暗红花边的对襟坎肩的中年妇女指着她说道:“你哪个宫的?一点规矩都没!”
杜若被来势汹汹的嬷嬷样子,惊恐到退了半步,磕磕巴巴的才说道:“浣,浣衣局。”
“难怪一点规矩也没有。”嬷嬷这才看向托盘,手快速的检查了一番,不免又想起刚刚瞧见这宫女走路的仪态,随即皱起的眉心能夹死苍蝇一般地说道:“你步子不标准,不可拖沓,该垫脚走,脚后跟落得太重了,不轻盈。”
嬷嬷的目光总让杜若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菜市口被挑挑拣拣剩下的猪下水。
“领口褶皱自己抚平。”嬷嬷看着杜若又扫视了一遍,正要再开口训诫杜若的时候。
“沈嬷嬷,太后召您过去了。”太监无声地出现靠近嬷嬷低着头说道。
嬷嬷早已习惯这宫里人的步子,可杜若却被不知哪里冒出的小太监吓到脚底板窜出一股凉意。她不知先帝生前有如此多的规矩,就连当初她刚入宫时也没有那个嬷嬷会这样教导她规矩。
被唤作沈嬷嬷的中年妇女点了点头,“衣服我检查过了,你带她去认认路,也不知道浣衣局最近搞什么。”说着捋了捋衣摆,往花园方向走去。
小太监虽品级不高,也是太后宫里的,看着这宫女走的方向,便知道沈嬷嬷为何叫住这宫女了,许是沈嬷嬷的话,小太监压着嗓子解释道:“寿禧宫不比别的宫殿,奴才们是没资格走月台的,都只能往这个侧门进入寿禧宫。”说罢,便引杜若往右侧的小门走去。
别的宫殿宫人们也没资格往正门走,除非跟着自家主子,但也没有说月台不可走的说法。而她当年入宫,太后早已不在,更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小太监步子无声,又利落又平稳,“进了寿禧宫,眼不可乱瞟,动作要轻,不可发出多余声音。”
小太监在前面领着杜若,曲廊很长却很窄,只能一人同行,脚下的路如同波浪一般有起伏,杜若呼吸着树木的气息,这里的味道她有点无法形容,廊檐顶上,树与树交织处,不断的传来沙拉沙拉的响声,整个入目是满目苍翠的景色,却听不见鸟鸣。
七弯八绕走着,杜若有点记不清路,只记得满眼得绿,这寿禧宫的绿植可真多。可奇怪的是,绿植那么多,不说鸟鸣,草丛里竟虫鸣声都无,显得分外寂静。
“往后若是再来,就认准这里。”小太监始终保持着低着头的姿态,又往后退了几步,“容我先行一步了。”
杜若想要叫住小太监,犹记得那句“不可发出多余声音。”只好作罢,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回走去。又不敢多抬头看,脚迈出小门的那一刻,杜若靠着宫墙大口喘着气,呼吸着新鲜空气。
寿禧宫实在是太壅闭了,整个宫殿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死气,仿佛整座宫殿没有活人一样,除了那个小太监和沈嬷嬷。
明明绿植那么多,可是走在曲廊上,那绿色的藤蔓,树木,溪水,就像洪水猛兽想要把人吞噬了一般。
如果说绣局是压抑,那这里就是窒息。
这寿禧宫啊,她真是再也不想来了。
被废黜的宫人女眷做着规矩,也不知怎么杜若也被点了名去学规矩,去了才知道是上次那个阴阳怪气的陆太监把她名字报上去的。
杜若脑袋顶着盆水,思索着难不成是她在绣局得了赏赐,陆太监瞧不上她?
浣衣局平日也就洗洗衣物,熨烫衣物,送往各个宫殿,也不知为何这一次连站姿,步伐这些也一并训练。
午间,杜若没回房里,嫌太多人挤在一个屋里,就找了颗树,爬了上去窝在上面打算打个盹,眼睛还没眯上一会儿,就听见树下来人的交谈声。
“替我好好谢谢那位姑娘。”
女子的声音听得有些耳熟,杜若睁开眼睛往下瞟去,是上次绣局的宫女陆霞。
“小事。”陆太监拿出一个钱袋,作势要往陆霞手里塞,“到哪都要钱打点,你收着吧。”
陆霞摇了摇头,推了回去没收,“不了,你留着吧,我……先回去了,出来太久了。”
陆太监只好作罢,点了点头目送着陆霞离开。
杜若趴在树上听着,她倒是也知道宫里有对食,等陆霞走了才下来说道:“小陆公公,追人不是这样追的。”杜若话里调侃味太重了。
陆太监睨了一眼杜若,才开口道:“是我妹妹,那次的事情多谢了。”
杜若一下子就想明白绣局的事情其实是那个宫女惹出来的,自己处理不了了才找绣局的管事,那岚姑姑对属下还挺好的,小声嘟囔着,“谢我,你还让我去学做规矩。”杜若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陆太监看着杜若正色道:“杜若,这皇宫里每一处都比浣衣局规矩多,你要往上爬,规矩是基本功。”说罢也不管杜若如何想,便转身离开了。
杜若在浣衣局混得是得过且过,虽然吃穿上并没有提高,但起码她只要好好洗衣服,就不会动不动跪着做规矩了。
“听说你上次用草木灰洗的锦衣,怎么想到的啊?”旁边的宫女一边剥着皂角,一边与她小声说着八卦。
杜若看了一眼旁边的宫女,她瞥了一眼看过来的管事太监没敢说话,使了一个眼色,手里搓着衣服。
宫女只低头搓着衣物,并未看见杜若的眼神,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嗐,你脑子可真好……啊!”
宫女和她聊天的功夫,管事太监来了看见有人闲聊,一鞭子抽下去,聊天的宫女叫了起来,立马身上又挨了一下。
宫女衣服被鞭子抽到撕裂了点,皮开肉绽,鞭子上黏着碎布与皮肉之屑。
来自对这些东西的恐惧,杜若身体颤了颤,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她也要挨鞭子抽了,这样想着眼眶倏地一下变红了。
眼见第二道鞭子要抽下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哎,别打了,佛诞节,太后可见不得这些。”
拿着鞭子,声音尖细的太监有些不屑,“太后又怎么会知道浣衣局……”
“耳目无处不在。”制止的陆太监瞥了一眼杜若,对着掌事太监低声道。
佛诞节,这几日里宫中忌杀生,忌见血违者等佛诞节过去,怕是五马分尸都算是轻的了。
陆太监见拿着鞭子的太监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如墨汁般难看,连忙出声指着杜若,“杜若把这些送回寿禧宫。”让她去送衣物,别待在掌事太监眼前了。
杜若刚缓了口气,听到送衣物,束手待毙望了一眼陆太监,“是。”她上次还觉得寿禧宫窒息,说着再也不想来了。
但起码语言刁难总比皮肉之苦好吧。
拿着叠好的衣物,离开浣衣局,路过池塘边时有些恍神,她怎么一脸的苦相啊。
强打起精神的杜若,走到巍峨庄严的月台下,往右侧走去,那是专门给宫人走的小门,进了太后的宫殿不敢再眼神乱瞟,目不斜视,微含着胸谨慎,踮着脚尖,迈着步子。
把衣物送去,难得沈嬷嬷没有为难她。
“前阵子不见你,怎么又来了?”沈嬷嬷把衣服检查完了之后,顺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板栗饼塞给她,带着她往另外一处走去,要避开前头来玩的几位小主子。
杜若看着手里的板栗饼,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种精细的食物了,小心的吞噎了一口口水,“回嬷嬷话,前阵子去学规矩了。”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哦……”沈嬷嬷暗想难怪刚刚步子都顺眼多了,倒也没继续问,看面前这小丫头,本还有点婴儿肥,现下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这几日佛诞节快到,宫里还会再选拔些人,到时候抓住机会,还是能出浣衣局的。”
“谢嬷嬷提点。”杜若乖巧的对着沈嬷嬷行了个礼。
远处传来孩童的尖叫声与打闹,杜若秉承着眼神绝不乱瞟也没往声音来源处看。
“好了,自己……”沈嬷嬷本想让杜若自己顺着小径出寿禧宫,就听见几位小主子追赶打闹。
“诶哟,几位小主子,可悠着点啊!”沈嬷嬷夸张的拍着大腿,又招呼着后面几位跟着的宫人,“你们几个倒是快点啊!小主子伤了你们负担的起吗!”
这一边的曲廊同样又长又窄,只能一人同行,脚下的路如同波浪一般有起伏,这样跑着容易摔跤。
只见一小姑娘差点摔下去,拉着杜若的衣摆稳了稳身子,往前继续奔跑,身后被男孩子追赶推了一把杜若。
冲撞下,杜若手里的板栗饼都没拿稳,掉了出去,又被追人的皇子踩了一脚。
杜若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线,肉眼可见的嘴角向下撇去。还来不及悼念“死去”的板栗饼,想着能不能趁人不注意抠下来一点。
“啊!”
“快来人啊,小公主落水了!”
前面的宫人的喊叫声,使得沈嬷嬷顾不得杜若,往前头快步走去,杜若还在纠结板栗饼,就被其余的宫人推到了前头的水池。
入眼的是浓绿的像一块绿色的翡翠水池,锦鲤早就一哄而散,被追赶的小公主落了水。
小小的身体噗通着水花,没几下就往底下沉去,几个宫人利落的下水去捞小公主,杜若被人挤着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