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浮云点缀在蓝天中,倏的一下被光晕染的变了光彩。
葱白般的纤手,绞干了衣物,放置在木盆里,端起了木盆,绕过弯曲的回廊,到达一片空旷的地方。
杜若把衣物取出掸了掸,挂在晾衣绳子上,日光落眼睫,用袖子抹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徒留鼻尖上几滴,她没工夫管,一天之内必须洗完这些衣裳,她还有好几盆没洗。
端着木盆又走了回去,路上迈着碎步,心思已经飘远了。
这是她重生的第二天。
在重生前,杜若还是宫里名不经传不受宠的美人,无封号无位分无子嗣,因盐引案受到牵连,被罢免官职流放,她本就不受宠加之父亲被罢,她在宫里过的属实艰难,生了重病来到了永寿八年。
先帝还在位,而她成了浣衣局最下等宫女,虽然是重生,但这并不是她的身体,刚来被别人喊名字的时候,还很惊讶,居然同名同姓。这样的事情若是与旁人太过诡异,她只好谨小慎微装作原身。
辛勤劳作了一天,终于结束,杜若瘫倒在极不舒服的炕上,累的筋疲力尽也没力气再挑三炼四了,小心翼翼的捏着自己酸胀的肩膀,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杜若睁开了眼,眼神无意识的望着窗外隐约可见的月光。
她依稀记得还是后宫妃子时,听闻过皇上年幼时作为皇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是凄惨。也不知道父亲流放,身体是否吃得消,毕竟流放大多容易病逝他乡。
想到这些杜若眼中泛起了泪光,她若受宠是不是不至于此?
她现在只是一名宫女,杜若猛然想通如果她现在混到还是他凄惨的年幼,做他身边最忠心得力的宫女,日后是不是能为家族谋得一份庇佑呢?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想办法去接近他呢?
杜若忧愁的挠着头,浣衣局的宫女,这种身份,请问她要怎么去接近皇子啊?
人有三急,杜若先不思考了,憋尿憋得难受,起了个夜。
月光如霜,夜色凉如水。
稀疏的树影投射在青砖地上,风露显的夜半三更愈加凄清。
杜若像猫一样无声的走着,虫声低鸣,听见细微不一样的动静,背脊一阵密密麻麻的惧意,眼神乱瞟,吞噎了一口口水,冷不丁被吓出一身汗,人都清醒了不少。
这才看见声音来源处,是个宫女,背着她在偷偷哭泣。这大半夜在皇宫里哭泣,怎么想怎么可怕。
杜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往前又迈了两步,眯着眼瞧出来的背影是自己同寝的宫女,荣儿。
四周树影婆娑,风影摇曳,眼里瞧着附近的花,杜若上前拍了拍荣儿的肩膀,“荣儿,你在哭什么啊?”
荣儿被杜若吓得一个机灵,身体抖了又抖。借着月光看清是杜若才小声说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但是宫里不能烧纸钱。”宫里他们做奴才的怎么能祭拜呢,只能用哭丧的方式表达哀思。
杜若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在口中,转悠了一圈,只吐出两个字,“节哀。”
荣儿勉强勾起嘴角的弧度,笑的并不明显算是回应杜若。
从人情世故来讲她应该离开,不打扰荣儿的悼念,“你..需要陪着吗?”可杜若觉得,有时候人还是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荣儿沾着泪珠的睫毛垂着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
这一晚上荣儿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她小时候和她母亲的事情,以至于第二天杜若打着哈欠上工,被罚着没有午膳了。
她连早饭都没吃饱,杜若搓着衣物肚子传来咕咕叫。本以为宫里再不济总有稀饭馒头配咸菜,原是她想太多了。
内廷有四监,四监下面又分八司,八司下面才是十二局,浣衣局乃十二局之末尾。下等里面的下等,早膳通常是碴子粥,还是那种一碗水里面就几粒玉米,配上不知道什么豆子做的馍,咬下去膈嘴不说还废牙。
杜若嫌太硬早膳都没怎么吃,现在好了被罚着午饭也吃不了开始怀念早膳的好了。也不知道晚上吃什么。
衣服洗了两天,皮肤表层已经开始瘙痒,看上去和过敏了一样,手掌几个地方已经开始破皮,手上的皮肤都粗糙了不少。
好不容易又挨到了晚间,从而得知一个晴天霹雳,原来浣衣局不是每天都有晚饭!
浣衣局只有每逢初一、十五才会有晚膳,其余时间只有早、午膳。她刚来的时候是晚上,第二日碰到了十五,她想当然以为宫里的日子能差哪去?
杜若内心有点崩溃,她现在是知道了,以前再不受宠,也是个美人,衣食住行上她没有结仇的娘娘,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克扣。可宫女不同,宫女也分三六九等。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把无可奈可的事情当做命中注定,然后安然接受。
微风吻着枝杈,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即使是皇宫中最末等的浣衣局,它的平台也是宽阔而通透,目之所及处皆无遮拦。
杜若憋屈的瞪着布料,手因这几日连续劳作,胳膊都快抬不起,掌心不仅生出茧子了,手看上去更像冻伤了的小萝卜,一个个按在手上一样。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搓着衣服,不然又没饭吃了。杜若边取着皂角搓衣服,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要起床,不能擅自离开去上厕所,害她都不敢喝水了。
前面咋咋呼呼围了一堆人,被浣衣局的首领太监按批次叫到了偏堂。
躲过管事太监的眼神扫视,杜若八卦的问着坐在身旁的荣儿,“这是怎么了?”指尖不停地继续搓着衣服。
荣儿先是看了眼首领太监没往这边瞟,才伸着老长的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不知,只见到了绣局的人。”
杜若抬起被冰冷的井水浸透到快没知觉的手,又绞干了一件衣物,正打算洗下一件,太监让她们停了下来,招呼着她们,“这一排的快去偏堂。”
杜若把湿了的手在衣裙上抹了抹擦干,又瞧见前面回来的人都抱着衣物。
杜若随着沉默无声的队伍进了正堂,浣衣局的正堂常年照射不到阳光,因而人站进去透露出一丝阴冷,尽管这样杜若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还伴随着心悸。
正堂里摆着好几对黄花梨祥云纹的衣架,以及铺在台面上的衣物,叫到名字的人要上去拿衣物。
新到了一批衣物,因佛诞节之际,绣局缝制好的衣物送去各宫殿前要先拿来洗浆,变软。
登记了名字拿着衣物的杜若出来,浣衣局领到的衣物都是登记在册,以防衣服没洗干净或者破损可以直接查到宫人,还有一点是绝不可能嫁祸于他人。
两人绞干了衣物,先把方才洗好的衣物去晾干,抱着木盆往后院晾衣的空地走去,每根晾衣线都有专属的宫人。
杜若只觉得眼前慢慢发黑,视线内的黑块快一点点铺满,她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是太阳太大了吗?
杜若眯着眼又走了几步,短暂失明的时候脚下踉跄,被荣儿及时扶住了身体。她开始心慌了,全身冒冷汗腿发软站不住,肚子像什么东西绞着一般的难受,伸出一只脚,迈着步子也不稳。
“若若,你是生病了吗?”荣儿撑着杜若,只好先把木盆放下,扶着杜若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杜若的视线里有一点点光,撑在地上好一会,视线恢复了一点点可以分辨出大的色块了,但还是有很多黑蒙蒙的色块在一闪一闪,缓了过来,虚弱的对着荣儿说道,“荣儿,我好点了,耽误你时间了。”
荣儿还是想说要不去休息休息,见杜若执意的样子也就没再劝。
衣服刚挂上去,杜若身体晃了晃,以为是蹲太久了,她想站稳身体,却在下一刻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寝室里横着的土坑,两边的被子都叠着整齐,唯独杜若躺在土炕上,也没有药,荣儿只能给她端了一碗热水。
杜若只觉得自己操劳过度,她先前总是完不成当天洗衣数量,所以连着好几天晚上饿着肚子。
“你休息吧,衣物我帮你洗了。”荣儿叹了口气,她们这些宫女命比纸薄,都是离开家乡进这宫墙,出门在外难免会遇上事,彼此间也算有个照应。
杜若羞赧的涨红着一张脸,说话也变得期期艾艾道:“不……好意思啊,还给你添麻烦了。”
“快趁热喝吧。”荣儿督促着她喝水,打算把空碗还回去。
杜若手抖的连端着碗都不利索,一直晃动着碗里的水,颤巍巍的险些把水都洒出来了。
荣儿见了便端着碗拿到杜若面前小口的喂着杜若喝水。
杜若小口小口含着水往下噎,愣了一下看着空碗,复而抬起头问着荣儿,“甜的?”
“嗯,之前托人从宫外带的糖,给你撒了点。”荣儿把空碗拿走,嘱咐着让她好生休息,“你好好躺着呗。”
“真的很对不起!”
荣儿噗嗤的笑了出来,杜若明明刚刚手都抖如筛糠,现在还有力气双手合十道歉,关键是她的手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这有什么关系啊,上次你也熬了一宿陪我啊。”
“荣儿为何要给我甜水?”杜若舔了舔嘴唇上还残留的甜味,疑惑的问着荣儿。
荣儿微微偏了偏头,站定身体回忆道:“我娘以前说过饥饿时出虚汗,身上发抖,无力,是饥饱痨,吃点甜的就好了。”
杜若还记得荣儿之前讲她母亲的时候提过一嘴,曾在医馆里做活。
许是喝了糖水,杜若没一会就睡着了。
那边荣儿先把领的衣物洗浆,洗完了才开始做杜若的活。
晚间,杜若休息过后,半天也不见荣儿回来,便下了土炕去找荣儿。
空地上木盆早就被收拾完了,只徒留一人孤零零的坐在那。杜若提着裙摆连忙跑了上前。
“杜若……”荣儿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杜若,杜若摸着荣儿略显粗糙的手,摊开朱红色的衣物看了看,“我……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