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到一些很糟糕的认知。
现实世界的菠萝仍然让她难以下咽。
阳光和雨水敷在身体上感觉和过往的体验没有任何差别。
无论走在哪里人们仍然以艳羡的目光看她,甚至忘记了还能去嫉妒。
新世界和旧世界其实一样,品尝起来口味晦涩,容易发腻。
最开始,她从海边醒来,全身包裹着的浑厚的念让她得以保持干净干燥。一条浑身银色的鱼躺在她眼前,它扁平地侧躺着,不断抽动,鱼尾拍打沙滩,把沾着海水的泥点溅到她脸上,像落在叶片上的一摊雪不堪重负地颤动散落。
她一动不动,脸贴着沙滩观察着这条鱼。
发现它正在死去。
海水正在退潮,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伊卡洛斯正在飞向他的太阳,等他的翅膀被烈日灼烧,它会直直坠落,死在海里,和所有鱼一样。
“早安。”她说,甜甜地笑起来,心情和被冲上岸的鱼一样复杂,却不知道如何感知处理。
她想起在梦里听到的一篇小学课文:
【在暴风雨后的一个早晨,一个男人来到海边散步。他一边沿海边走着,一边注意到,在沙滩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的暴风雨卷上岸来的小鱼。它们被困在浅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虽然近在咫尺。被困的小鱼,也许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用不了多久,浅水洼里的水就会被沙粒吸干,被太阳蒸干,这些小鱼都会干死的。
男人继续朝前走着。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个水洼旁弯下腰去——他在捡起水洼里的小鱼,并且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这个男人停下来,注视着这个小男孩,看他拯救着小鱼们的生命。
终于,这个男人忍不住走过去:“孩子,这水洼里有几百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那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男孩儿一边回答,一边拾起一条鱼扔进大海。
“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
“……”但她向来离正确答案颇有距离,“我不会把你送回苦海的,既然你会死在陆地上,那就用土地葬送生灵的方式死去吧。”
她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坑,把还在喘气的鱼埋了进去。双手合十,祈祷它能去天堂。
然后她爬上礁石,坐在上面,指甲抠着粗糙的石块表面,面朝着海看新世界的第一次日出,一轮太阳碾过海岸线,光线远眺绵绵无尽的云层。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照样讨厌海岸的味道。
过路的渔夫以为碰到了上岸游玩的美人鱼,被惊艳得傻站在原地不愿继续往前挪步。
“我好饿呀。”
她俯视着男人,把柔软好看的头发往后撩,手指像是捋着拉丝的蜂蜜。
男人立刻上供了自己一天的食物。
她没有收。她习惯了精致昂贵的食物。
“您看我的头发打结了,”她说,把自己的发尾含在手心,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也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先生,您是天生就长着一对眼睛吗?”
渔夫迟钝地点了点头。
他怀疑这个问题是美人鱼出于对人类质朴的好奇心,他光盯着那张漂亮得不属于人类的面孔了,完全没有多余的目光去发现原来她有更好看的双腿。
“那……您是天生就能说话,能看见所有色彩吗?”
渔夫又点了一次头。
“您是天生能用双腿行走,生来活着并且拥有死亡的能力吗?”
“您会哭,会笑,也会被美好漂亮的事物自然地吸引吗?”
“您一直性功能正常,喜欢人类或者其他动物,喜欢雌性或者雄性,能将自己的基因延续到下一代是吧?”
渔夫不住地点头,像是一颗在海上沉浮的泡沫。
“但是我不是这样哦。”
女孩站在礁石上,白色华美的纱裙像是踮起脚尖乘在打旋的海风上。
“我实在难以理解,人们究竟是如何抑制不断追问自己为何生而有之的求知欲的?”
“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接受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或者卑劣。”
美貌。
金钱。
权利。
力量。
健康。
情感。
思维。
欲.望。
甚至罪恶。
“您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有些东西生而有之而另一些事物却求之不得呢?”
“唉……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从礁石上轻松跳下来,背对着渔夫往城镇走去,海风把她的话送进渔夫耳边,像是塞壬的歌声。
——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演化】的结果。”
————————————————
选举大会的台子上,【兔】皮约恩拿着话筒主持:
【还有别的问题吗?那么现在开始投票喽。】
【请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工作人员分发的选票上,还要写上会长候选人的名字然后投入这边的箱子中。】
【等收集完选票后,将由豆面人展开即使开票统计。在得出最终结果前,请大家稍稍休息一下。】
而在这休息的间隙,亚路嘉在奇犽的请求下治好了小杰,这股来自未知大陆的强大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处于久久不能回神的震惊之中。
——【亚路嘉使用了治疗的能力。她不擅长治疗,应该会进入短暂的睡眠,伊路米曾经在念能力里说‘在处理家里的事’,应该就是指这件事。奇犽有能力直接向亚路嘉许愿而不需要付出代价,这是沙华传达出来的暗示。】
站在猎人协会大楼外的服装店前,她的手掌贴在橱窗上,这些信息或是分析自然而然地涌入她的大脑。
手掌贴合的玻璃表面,成影的虚像如同营造出了另一个世界。黑色头发的少女安静地闭着眼睛,像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安德,你能从镜子里面出来吗?我们一起去逛街怎么样?”爱洛的手仍然没有脱离橱窗,她知道一旦脱离,安德的形象就会从她面前消失。
——【我并不是安德,我只是你内心的映射,是你的念能力的产物。】
——【我存在的意义只是帮你处理过于冗杂的信息。】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也可以和我谈恋爱。你可以说你爱我。”爱洛把脸贴在橱窗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路人疑惑而灼热的注视下:这个女孩实在太喜欢橱窗里的那件衣服了——他们忍不住想。
——【但是你内心也觉得这其实是一种欺骗不是吗,我只是你思维的具现。】
——【你得学会接受自己是安德。你得学会爱你自己。】
“……可我不想这样。”她把手抽离,像是碰到了尖锐或者滚烫的东西忍不住逃离,然而凝滞在空中的手被套上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店员把打包好的礼服送到她手上:“小姐,有位先生买下这件礼服赠送给您。”
“额……我——不好意思,我并不——谢谢。”她收下礼服,意识到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确没有换洗的衣物,但是谁会穿着礼服到处走,“请问是哪位先生?”
店员将一张名片递给她。
她收过名片,是个不认识的有钱人,似乎在一家投行工作。
“这套衣服很贵吗?”
“这是刚到的新款。”而且被端端正正摆在橱窗,它的价格不言而喻。
“我想拿它换一套男装。”她说。被店员领进去,出来时已经换上了黑色帽子和灰色宽大的运动套装。
她不是职业猎人,而且现在正在举行会长选举大会,大门口有人看守维持选举秩序,所有不好惹的家伙都在里面,贸然闯进去怎么说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她的办法很多。
【理想国】。她的念能力之一。
【能在画、相片和书本中自由移动的能力,能力持有者进入这些载体后会改变内容留下篡改痕迹。但是不能操控载体行动。】
发动的条件是接触这些纸质物品,这是一个隐蔽性强而机动性弱的能力,但是它的机动性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被弥补:她从路上随便撕下一张广告纸,折成纸飞机。
她对猎人协会大楼挺熟的,知道该从哪个窗口丢进去能避开监控还方便隐蔽。
在纸飞机脱手的一瞬间,她使用了【理想国】进入纸飞机内的世界,在纸飞机着陆后确认周围安全便解除念能力,用【隐】隐蔽气息,这样一来潜入猎人协会大楼便轻松完成了。
她的【隐】非常完美,或者说在念能力技巧使用方面,几乎没有人能和她相提并论。
现在是会长选举的计票阶段,也就是中场休息,会场内人走动非常频繁,就连她贴着墙走进会场也没几个人察觉。她在会场内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提亚,脚步顿在了原地。
“……”为什么提亚会在这里。
镜子……镜子……她像是上了瘾的人一遇到问题就匆匆忙忙去找镜子,她把手伸进裤兜,里面有一片她从服装店里偷来的镜片。
—— “他出现在这里,说明他是职业猎人,说明他并没有被飞坦杀死,说明时间线没有被【一千零一夜】覆盖,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爱洛还是最初的爱洛。”安德的声音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为什么会这样?”
——“……【一千零一夜】并不是‘我’制定的念能力,而且它现在也不是你的念能力。”
它已经成为了一个【现象】,一个存在且无法变更的事实,而不是一个【能力】。
“就算告诉我你的猜测?”爱洛问,她只是想要享受她们共同解决一个问题的过程。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琢磨脑筋。
——“我的猜测仅仅是把你的推论复述一遍,没有其他意义。我并不能代替你思考。”
“安德”说了很多不讲感情的话,爱洛觉得是因为她追求得太紧迫了,她们应该暂时保持距离,于是她把镜子捏碎丢到了提亚的帽兜里。
不过在这之前,她先是借着镜子把光反射到了帕里斯通的眼睛里。这道光的出现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但是一瞬间足够了。
她转身走出会场,帕里斯通果然和旁边的人交代了什么跟了出来。她本想把他往残疾人卫生间带,因为那里的隔音真的很好,但是帕里斯通是整个会场的焦点,至少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去做瓜田李下的事。
帕里斯通打开他办公室的门,爱洛正把他成堆的文书分类成两堆。那些文件都已经没有批改的必要了,毕竟按照计划他今天就要打包辞职。
她抬头看了一眼帕里斯通,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是一张长在头骨上的面具。
“无聊的——”她指着左边的一堆,“还有特别无聊的。”她又点了点堆在右边的文件。“好了,整理完了。”
“无效整理。不过你走之后猎人协会的确变得无聊起来了。”以至于他拿蚂蚁找会长玩却一不小心玩过头了,“欢迎回来,安德——想要的东西全都拿到的感觉,其实并不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吧。”
“……”她沉默着不说话。
“漂亮的身体。”
“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念能力。”
“不会被一天到晚地追杀,想去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像是玩游戏一样把所有设定都拉满到顶配之后——”
“达成了这些你所谓的目标,反而更加无聊了不是吗?”
“用你的那炉火纯青的演说能力去糊弄别人,在找乐子方面我可比你有的天赋。比如说——我来帮你当上会长吧。”
“……”这下轮到帕里斯通谨慎地不开口了。
“我有一个念能力能进入文字或者绘画的二维空间,当然也能更改上面的内容。让选票超过百分之五十只要改个几张就可以了吧,实在太简单了。”她说。
“能把威胁说得这么善解人意也只有你了,你想要什么?”
“一个新的身份。因为我是靠作弊走出的念能力,【一千零一夜】并没有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安德】还在被V5和□□通缉,【爱洛】已经死了,我需要一个新身份。”
“要不试试猎人证?你去考一个怎么样。现在没有尼特罗会长小心眼地把你在最后一关淘汰了。考试内容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吧?”
“好麻烦,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让我走后门吗?”
“嗯,‘关系’……要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再进一步的话就能走后门。”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没有哦,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有夫妻相吗,你看,我们都是金色头发,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
“别恶心我,我会被你的后援会撕碎的。”
“我才要担心会被你的风流债撕碎吧?”
“我哪来的风流债?我都删档重来了。”
“总会有的。”
“我只会永绝后患地解决一个才会盯上下一个。”
“连环杀人犯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才说婚姻是坟墓,亲爱的。”
“那就换一个称呼,从今天开始你就当我的妹妹吧,很亲密的那种。”
“我想要成为能分到遗产的那种。”
“好啊,只不过也是承担债务的那种。”
“……”她没话说了,这个人好烂。
“对了,这次要叫什么名字?”
“就叫希尔。Hill·Hill。”
“啊,很有猎人协会的风格呢。”
“只是懒得取名字而已。”
“不过就算是妹妹,擅自改选票的话也会被大义灭亲的哦。”
“啧,烦死了,谁要掺和你的烂把戏。”
她走到原本属于她的办公桌,她并没有关于它的记忆,但是所有细节处的布置都让她很有熟悉感:堆满一整个抽屉的甜食,藏在抽屉底下的刀和口红,日期停留在一年之前的商场消费小票,以及溜进别人家里顺走的带着陌生人的字迹或是私人信息的物品,她将这些东西安放在个人收藏的“失物招领处”。
她本想在里面找个有趣的东西拿来玩,帕里斯通却开始说胡话了。
—— “安德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被人讨厌,却还是这么迁就着我呢。”
“哈!?”
“果然是喜欢我吧,我也很喜欢这个悖论——安德表现得越讨厌我,我就越喜欢安德,而安德实际上知道如何降低我的好感,只要表现得顺从就可以了,但你却从不采取任何具体行动。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安德喜欢我,我也喜欢安德,我们是相互喜欢的。”
“啊……额……那个……嗯……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随便你……”
“安德被直率地表白永远这么手忙脚乱呢,和以前一样。”
“你在耍我吗?”
“没办法,”帕里斯通无奈地摊手,“这几天大家都严肃地板着脸,天天像是我要搞小动作谋权篡位一样地盯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保持微笑地愉快工作了。”
“服务业才要保持微笑地工作。”她说。妄想从帮人打工中获得愉悦的人脑子一定有点毛病。
“也不是全部的服务业吧。”
“嗯?”
“比如说……”帕里斯通的视线落到她小指上的尾戒,话说到一半便生硬地转移话题,“要和我一起去会场看好戏吗?”
“不要——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我的身份资料?”
“等过一段时间会有一个大新闻。到那时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该去哪里找我。”
“大新闻?有多大?”
“比现在的地图版图还要大。”
“你莫非打算……呵。”她意味不明地发出笑声,从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撕碎揪在手心,“我对渺远的宇宙和未知的陆地都没有兴趣,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成为过猎人吧。”
把碎纸屑丢到窗外,一阵风扬起后,她已经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太忙了,在准备以后读书的事情
10月份再更新吧
新的念能力现在可能还不明朗,之后会详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