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躺在马路上,低矮的视线,扭头就是车底。一只路过的三花猫蹭了蹭他的脸颊,他正要抬手去摸,猫就摇着尾巴逃走了。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又收回了。
他在三十秒内想着什么。
想着流星街的天空,从日出到正午,再从落日黄昏到孤郊败月。
人们试图从星象中参透什么秘密,好像渺小卑微的生命能与遥远的星系通过引力紧密相连。
他也曾在殊死搏斗后丧失精力倒在路上——没有遮掩,暴.露在四面八方的视线中
——他们总是面临这种情况,抢走了食物,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保护。食物还能当场吃掉,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保存”“贮存”……“收藏”……该怎么样精准地描述呢——比起抢夺,“保留”才是更加难的事情。
是“困难”的“难”,也是“难得”的“难”。
蜘蛛有捕猎的耐心,却没有消化的耐心。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希望能够长久地喜爱着什么。他曾经并没有喜新厌旧的毛病,那是富有的恶疾,生来就有很多选择的人才会挑三拣四。而他们向来没有选择。
在走出流星街后,这个毛病才开始侵蚀他。
那段时间,一切新的事物、概念、理论、规定、面貌毫不过滤地降落。
想要了解、想要得到。
文字,被应用在各处的文字从人们的谈吐中蹦出来,印刷在报纸和书籍上,也被绿色的邮筒吞进去,像是在吃压扁了的面包片。
珠宝,被公认为宝贵有价值的东西。戴在人头发、脖颈、手腕、耳垂、手指上,镶在裙上、手杖甚至摆放的装饰品上。漂亮得彰显身份、也招致灾祸。
人类的文明。在世界地图上,像在拼图一样沿着不规则的碎片逆推出整个地壳运动的轨迹。在单线程的历史书上,沿着年份的轴线往前挪移,试图确认自己的存在,流星街的存在,大小国家的膨胀和收缩,寻找生命的第一次呼吸。
人的情感。他坐在角落注视着法庭上暴怒的公平正义;在公墓里第一次认识到与流星街截然不同的祭奠方式,觉得复杂又拥挤;躺在女人身侧,听她抱怨离他很遥远的遗产纠纷还有对好友的嫉妒中伤;质疑救赎的内在逻辑,轻视相爱的前因后果。
他像是从流星街里跑出来乱逛的小孩子,随时都会回去。
他原本以为外面的世界是取之不尽的,在最初的时候,他对一切都抱有好奇心,旅团的活动也频繁,但是渐渐地……他已经比生活在外面的世界的人知道得还要多了——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他博学,他愣了半天,因为他本应该是最一无所知的人。
等回过神来,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了珍藏的能力,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把一本封面完好的书藏在沙砾下,而是在“得到”的瞬间将它贬值。他越是挑三拣四就越是喜新厌旧,如此反复,像是顽固的炎症。
于是,他还在想,如果他不喜欢安德了该怎么办?不一样,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如果把她丢掉了,一整个圈住她的背景也丢掉了——因此要更加稳妥地得到,耐心地保存。
玛琪从摇曳树影的暗处走出来。
她问: “团长,要把她带回来吗?”
看,连玛琪都默认安德是他的了。
他略带笑意地摇了摇头,坐起身,摘下外套,他知道里面并不是什么刀片。他在帽兜里摸到天平样式的项链,安德把它藏在了里面。
“我们回基地吧。”
她说明天中午会来找他。他没有等到。外套被搁在离他不远处的石板上。
基地外面开始下雨。阴沉沉的雨,似乎会永无止境地下下去。
他在与猎人协会副会长的亲卫队的顺利交流中得到了十分可靠的情报:名字、生日、血型。在【天使的自动笔记】下,只显示出一段——
【身陷囹圄的泄密者
不必担忧错过好戏
即使正午如同凌晨一般黑暗
你的影子也在阴影里穿梭着】
【身陷囹圄】……看来猎人协会将帕里斯通停职的确是将他关押起来了。【正午】和【凌晨】应该分别指十二点和零点,在古老的计时方式中,子时是23时至1时,对应着十二支的子鼠,也就是指帕里斯通本人。那么……“泄密”和“影子”是什么意思?
在他自己的预言诗中有一段——
【撒旦编织了虚假与真实的鳞片
火红眼的照耀使伊甸园永昼
让毒蛇藏在足下的阴影里
它的缠绕保证你的地位屹立不倒】
他想知道一些词汇的具体含义,于是他也为团员占卜。同时决定这次活动的去留。
他向团员解释:“内容由四到五段的四行诗组成,预言这个月每周发生的事情。段数少,可能是某件事已经结束了,也有可能是死了。”
侠客问:“信长,怎么样。”
【重要的日历缺了一部分,
被遗忘的月份将会被盛大地吊唁。
忘了加上的睦月
一个人追随霜月的背影而去
菊花与叶片一起枯萎凋零
卧躺在染血的火红眼旁
折去四条腿后
蜘蛛的审判才正式开始】
信长发愣了半天:“好像会死四个人。”
富兰克林凑上来问:“哪死个?”
“不知道,只是有一句,‘折去四条腿’,但是不知道‘审判’是什么意思。”信长看了一眼库洛洛,对方垂着眸思索,“其他的也看不懂。”
“给我看一下。”小滴作出伸手的姿势。信长把写着预言诗的纸给她。她看了一会儿,说:“团长,也帮我占卜一下。”
【重要的日历缺了一部分
被遗忘的月份将会被盛大地吊唁
为了不让霜月孤单
你跟同伴即将血染墓碑
在全是黑暗商品的收纳场
你即将被迫永远沉睡
孤独是最可怕的
因为没有比两人独处更可怕的东西】
“果然没错,下周我会死。”她若无其事地说,“还有派克诺坦和侠客,不过我不知道火红眼是谁。”
信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小滴回答:“诗里的月份好像就是指团员的编号 ”
“没错,”库洛洛说,“霜月是十一月,就是窝金的编号,菊指九月,叶指八月,凋零则暗指水无月,也就是六月,凋零和枯萎都可以理解为死亡。”
富兰克林:“小滴、侠客、派克、信长,是指你们四个人会死吗?”
“不是,”库洛洛否定说,“不……应该说……”然后再次否定了自己,“‘折去四条腿后,蜘蛛的审判才正式开始’,这四条腿,指的是窝金、信长、侠客和派克,小滴是‘审判’的开始。”
富兰克林:“为什么是小滴?”
库洛洛:“我猜的。按照顺序死四个人之后就会进行‘审判’,但我还不清楚‘审判’是什么意思。”
小滴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喃喃道:“……审判。”
“什么意思,”信长困惑地揉了揉脑袋,“是指第三周会继续死人?那为什么非要是‘四条腿’呢?”
侠客:“因为正常的蜘蛛有八条腿喽,笨蛋!呀,突然之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芬克斯托腮:“火红眼指的又是什么?不是我们中的某个人——多半是锁链手!”
“火红眼……”派克陷入回忆,“我想起来了,是眼睛会变红的窟卢塔族。”
飞坦轻飘飘说了一句:“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芬克斯对着预言诗发牢骚:“诗里说他也会死亡吗?只写了‘染血的火红眼’……看不懂。”
——“现在,我要占卜其他团员的未来,确定第三周会发生的事情。”库洛洛说。只是无法占卜不知道自己生日或血型的芬克斯、飞坦和库哔的未来。
玛琪对着预言诗皱眉。
【重要的日历缺了一部分
被遗忘的月份将会被盛大地吊唁
最长久的悔恨
莫过于失去了蛇的踪迹
菊花与叶片一起枯萎凋零
卧躺在染血的火红眼旁
日历已经撕完一半
没有缝合的余地
有比直觉更快抵达心意的办法
擅长说谎的孩子
不要沉默你的第六感
否则你会成为第六个人】
“我是第六个会死的人。在第三周。”她说,大家凑过去看,“有重复的段落,也有新的内容。”
侠客问:“蛇是谁?”
玛琪顿了一下,她有个答案,但是不确定,只说:“不知道。”她又继续补充自己的理解,“‘日历已经撕完一半,没有缝合的余地’是说已经死了一半的人,‘缝合’指的是我的念能力。最后一段应该是我的死亡方法,但是我不明白。”
侠客:“你好像不是火红眼杀的。”
“不一定,我们不知道火红眼的能力。”她说。侠客认同地点了点头。
——“第一段的出现了新内容,玛琪昨天你是和西索一起行动的,”派克说,他对着西索伸出手,“西索,你是什么样的占卜文,给我看看。”
“……”西索看着眼前的占卜——
【红眼睛的客人会光临你的店
他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死神
把月亮们的秘密的卖给他吧
霜月的秘密应该尤其让他高兴
蛇叼来黄金和你做的交易
发出敲击金子的提示音
孤立的逆十字之上
萦绕着恶魔的蛇语
农夫与蛇的寓言告诫你
不可低估蛇的本性
它和你一样
只贪恋蓝色的宝石】
“嗯哼~农夫与蛇——我会好好听从告诫的。”他暗自思索,两指夹着不可见人的白纸黑字,对派克说:“你最好别看,看了会吓一跳的。”
派克有点恼怒:“给我啊。”
派克看了眼预言诗,皱眉,把大家都叫过来:“你们也来看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西索是不是要反思一下为什么只有你要写两篇预言诗!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