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不要死瞪,是自然地把视线汇聚到某一处,说话的时候也不要眼神飘忽。】
【可以笑,但是不能笑得太夸张。向上的视线和向下的视线笑容的幅度和眼神是不一样的……右边的嘴角再高一点,考虑到和伊路米的身高差,你还是先练习向上的眼神……不,眉毛不要皱起来……你还是在死瞪……任何时候都不要表现出手足无措,除非有必要。】
【什么是“有必要”?】
【为了让对方以为自己占尽优势。当达成这个目的是有必要的时候。】
【可是安德……我们现在的处境本来就很糟糕。】
【我知道——利嘉,你又皱眉了。】
【唔姆!】利嘉迅速放松上半张脸,说实话,她已经分不清上下左右了,她现在总算能理解抽象派画家笔下的人脸究竟是怎么长成那样的了。
镜子里的安德在利嘉的一顿操作下像是陶泥做的眼部口舌直接贴在了一颗皮球上,一点人样都没有。
安德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总感觉不太对。
【安德安德,这样可以了吗?我保持这个表情有点累,感觉左半边脸要抽住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
【呼——】利嘉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气球泄了气地挂在洗手台边,【好累……成为安德好累。】
【对不起,利嘉,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没关系的安德,我知道你在救我们,我们出去就能有好吃的是吗?我会加油的!】
【那现在我们来练习语气。】
【诶!?我还没休息好。安德你的身体真的很累!你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从现在起,你直接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注意模仿我的语气。你只需要说话就当是在休息了。】
【魔鬼!安德是个没有心的魔鬼!压迫别人也压迫自己!】
【利嘉,不要对我产生‘敌意’——】
安德忽然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伊路米。难道她其实是喜欢被这样对待和这样对待别人的吗?今天对自己的认知变得更奇怪了。
【但是刚刚没有直接说出那句话还是值得表扬的,我根本不会说出那种话。】
“由于这种事情被表扬还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像!】
“诶?什么!”
【刚刚的语气模仿得好像!】
【真的吗?嘿嘿,再怎么说我可是每天都在脑内自言自语的人。我还会模仿维斯文阿姨呢!】
说着,利嘉有模有样地装起腔调来,“咳咳。”她清了清嗓子。
——“今天的晚饭是蛋包饭,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把蛋皮和饭混着吃下去,不按照既定的步骤用餐是对厨师的不尊重!”
“还有门卫大叔的!”
——“出去做志愿前把名字签好才能走,代签是没有用的,我已经全部记住你们的狗爬字了!”
“还有负责我们训练的波瑞德叔叔。”
——“谁要是跑得比椰子还慢就再加跑两圈,另外再做三十组俯卧撑!哼!这帮小兔崽子!”
这些都是安德不熟悉的语气,她不知道究竟像不像,对于孩子们来说,她是身居高塔鲜少露面的安德姐姐。除了维斯文,其他管家、保镖、家仆在面对她时也都是拘谨而严肃,退避三舍,因为她是首领,她需要被尊敬。
“安德,我好想大家,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不要丧气。】她被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利嘉没必要遭遇这些经历,她也没必要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利嘉没有什么特别的,一点也不强壮,也不聪明,我真的怕拖安德后腿,要是安德因为我死了……”呜咽声从喉咙里咕噜咕噜传出来,滚烫的眼泪浸润着发红发涩的眼球。利嘉觉得哭出来真好受,这副身体里有好多好多能哭出来的悲伤,但是真的去挤的时候,发现有些已经化作干涸的死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要是她死了,这个世界会清算,然后按照规则进入爱洛的世界。
所有人都没有为她悲伤的机会。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利嘉。那就多给她一点休息的时间吧。
看着自己哭是一件很新奇的体验。如果哭泣的能力能全部划分给另一个人就好了,睡眠的能力也转交出去,生活中一切麻烦又不必要的事情通通转让责任。
让她只负责思考,只负责享受把所有隐喻的双关混联在一起,一端是生存,另一端是死亡,所有抽象的概念从一端出生,再走向另一端湮灭……
【安德,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吧!】
【 ……】
【好,我们现在只需要解决面部表情的问题。只要能模仿平静状态的我就算成功。】
【那我们要怎么让伊路米说出‘肯定’的回答呢?】
【你可以问他:你的事情完成了吗?】
“你的事情完成了吗?”她重复了一遍,又问一句,“到底什么事情呀?”
【你不需要知道。】
“可是如果他开始展开这件事情,我又该怎么回答呢?”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没有得到他的‘肯定回答’,那你就暂时转移话题,让他去帮你拿水。】
“可以帮我拿一杯水吗?”她向安德确定着说辞。
【没错。总之询问一些生活上的问题,你不能回答的,我会替你回答,你只要重复就行了。】
【听起来,好像还挺简单的。】
是的,多亏了利嘉的“不论好坏都是好”的强盗逻辑。
【是不是稍微没那么绝望了?那就继续练习面部表情吧。】
接下里的几个小时里,利嘉全程死盯着镜子。安德原本以为这种状态并不能持续多久,但是似乎是她多虑了,也许影响时间长短的因素是【敌意】和【信任】的比重,利嘉对她的【信任】足以让她完全顾不上自己饿得肚皮贴后背的身体。
【安德,他回来了。】利嘉突然变得惊恐万分,【他直接往这里走过来了!】
【动起来,躺到床上去。装作睡觉的样子。】
【但是我……我好害怕。】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颤抖,像筛子一样地抖,长达几个小时的行为训练全部白费。
【好冷……安德……我好冷。】
【利嘉,你过度紧张了。冷静一下。】
“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猛地用手捂住耳朵,紧皱着眉头,“唔……不要杀我……都是利嘉的错……对不起……”
是想起曾经的经历了吗?
【利嘉,听话,你现在赶快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我们之后再做打算!】
但是利嘉完全听不进去,她打开卫生间的门,躲进了床底下。漆黑的床底,侧耳贴着地板能听清楚下楼的脚步声。
利嘉战栗着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嘀!嘀!嘀!嘀……”他在门外输入密码,一共三个,这是第一个密码。
【利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她在意识里感受到冲击和晕眩,像是地动山摇,又像是在轮船上摇晃。但是这种震感在平息,这意味着利嘉在冷静,黑暗和狭小的空间在让她勉强平静下来。
“嘀、嘀……”第二个密码。
【利嘉,到床上去。装睡。】她更改了命令。
利嘉缓了两口气,和上次大口呼吸不一样。她知道安德身体的脆弱,要小心呵护才是。按照安德的指令,她转身往床底的一侧爬去。
“嘀、嘀……”第三个密码。
【快点!利嘉!快点!】
她已经半个身体爬了出去,手已经攀上了床沿准备溜进去。没事,钻被窝,任何小孩都很熟练的!
然而门缓缓打开。利嘉背上传来密密麻麻的恐惧,细细密密得像是蚂蚁一样窜上她的神经。她迅速滚回了床底。
【……】安德在意识里沉默地扶额。
不过也许并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虽然利嘉的表情管理已经全线崩溃了,但是正因为躲在床底下,黑暗遮掩了她的脸色。
伊路米环顾了房间一周,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人,床上也空空荡荡,他自然地视线下移。
走过去。
利嘉看到缓缓逼近的脚步,不自觉地身体往后挪。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衣服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床底下。
他顿住脚步,站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安德,他在干嘛,我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我也不知道,再等会儿。】
她们聚精会神地静观其变间,伊路米没有再多检查,脚步往密码门的方向走去。
【他是要走了吗?】利嘉渐渐放松身体,拿开了捂住嘴巴的手。
——“安德,你在床底干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德平静地忍受着大脑里的高分贝尖叫,她预料到了。
伊路米单膝半跪在地上,掀开另一侧下垂的床单,利嘉在床底狭窄的空间里转过身。他问她在床底干什么,这该怎么回答,利嘉努力模仿安德的语气:“在……捉迷藏。”
“捉迷藏?我小时候也玩过,”伊路米的黑发随着侧歪的头垂下来,他的眼睛眨了一眨,“是那种堵上性命的捉迷藏吗?”
“但是安德,你已经被我发现了哦。”
【堵上性命的捉迷藏?】利嘉手抓紧胸口的衣服,她拼命回想安德让她提的问题,她正要开口喉咙就开始阻塞,接连着脑袋也开始阻塞,完全想不起来要问什么了。
【安德,我应该从床底出去吗?】
【不行,你现在的表情不对。很容易暴.露。】
【那我……应该回自己的身体吗?】
【他已经起疑了,而且……他好像有点生气。】
利嘉觉得伊路米总是同一副表情,安德到底是怎么看出的?【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躲床底下?】
【不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那种浑浊不清的控制欲失控了。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轻飘飘地周旋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无论是利嘉还是她,都得赶紧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现在利嘉的表情和语气都难以自控,无论是说话还是露面都会露馅。
但是一直躲在床底下也不现实。如果让伊路米把她从床底下带出来,以这个‘动作请求’作为疑问句引导出“肯定回答”……利嘉的语气能不能做到呢?而且如果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她从床底下带出来了,那么利嘉的表情也就被看到了——计划失败。
风险太大了。
等等,如果不能从床底出去——反过来呢?
【安德,到底该怎么办?】
【我……】她还在犹豫,但是看到了拼命忍住眼泪的利嘉——安德是不会哭的。利嘉知道的。
【你对他说:你要进来吗。】
【不行的安德!床底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
【我知道。】
【而且……我一说话就会暴.露,我觉得我的声音会颤抖,我全身都在发抖!】
【没关系。你只要说出口就可以了。】或者说,由她本人说出口反而没有效果。
【真的没关系吗?安德,不要放弃,不要丧气……】
【真的,但是一旦他说出‘肯定回答’你一刻都不要犹豫,立刻让他入睡,能睡多死睡多死。】
【要是他什么都没说呢。】
【你迅速回到自己的身体,不要用念能力,保持安静。】
【不用念能力的话,我要什么时候再来找你呢?再数120秒吗?】
【……数28800秒。】
【对不起,利嘉还没有学到那么多位的数学。】
【好吧,你睡一觉再来找我。】
【好的……那我说了。】
【……嗯。】
“伊路米,”利嘉一张口就是发颤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自己的喉咙,恐惧、渐渐吞没她的温度、气若游丝的积久疲劳、还有求生的欲.望,“……你要进来吗。”
伊路米:“……”
安德从没觉得伊路米的某个回答会像加载到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一样备受等待的煎熬。
【‘肯定回答’就使用念能力。不然回到身体里去!】利嘉在脑海里不断重复命令,谨遵安德的指示。
“嗯。”他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色。
意识像是流水一样被抽回身体里,手和脚的控制权一一收回。与此同时,她的手感受到难以抵抗的拉力,亮光把她从床底的阴暗中拖拽出来,抵在墙上。左手直直地被越过头顶,手腕被他的虎口牢牢订住。她的脚悬在半空,背后是墙,无路可退。
“你应该清楚后果的。安德。”他用左手抬起她的小腿,搁在腰际。她从背部的撞击中缓过神来,眼前闪着亮点的黑团一个个地消失,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垂下,她扬起带着某种晦暗不清的暧昧神色,抬起另一只腿把他勾近。
【他为什么没有倒,失败了还是成功了,利嘉现在又在哪里。】
她纤细的手横着穿过他后颈的发丝,挑起,漂亮的头发。手臂搁在他的肩上,指腹数着颈椎骨,滑进后领,在肩胛骨处用指尖划着细细密密的圈。她借力贴近他的侧耳,把他的长发别到耳后。
“不是你说的吗……没有后果。”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安德没有这种经验,因为害怕失去理智。”
“……”她的确害怕,她认为性是巴普洛夫的狗。
“但是没关系,这是生理上的错误,是条件反射,不是你的失态。我会教你……我教过你很多次了。”很温和的语气。好像他真的会把她保护得很好。她不相信。
他掀起她的睡裙,褪到大腿根部。那白底的,裙摆纹着一圈低调浅色蕾丝的睡裙,如同沉寂的海水退潮,盘踞在一块黑色的礁石旁。他的手伸进来,她把他指腹的动作当作洋流印刻在脑子里以保持思考的能力,在北半球,向上的暖流途径赤道,带来燥热和湿闷的水汽,从呼吸的间隙中逸散;向下的寒流是无法抑制的战栗,落在身体上像雪一样冰凉,分不清是对身体失控的恐惧还是兴奋。
她以为伊路米是没有气味的。
但其实是有的。他弥漫出的呼吸,有冬天从热咖啡上凝结成苍白的水珠的凉意,于是,他有黑咖啡的味道,苦涩的、清醒的。她有着滚烫的体温,三十八度,每一寸细白的肌肤底下流淌的血液都在准备把他冲泡开。
他把她放到床上。把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往后顺,发丝懒散地躺在床上,没有反抗的力气。他一只手撑在她上面,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脖颈。
她惊恐地躲闪,但还是被握住了。她正打算怒视他——
他用拇指按住她的脖颈中央,摩挲。她忍不住呛,不住地呛,挣扎着缺氧。
每当这种时候,她会特别有活力,全身都在尽力回应他。他能摸到她脖颈隆起细长的肌肉,随着起起伏伏的呛声牵动锁骨。她很脆弱,但是很会忍耐。
“安德,这是我在和你的相处的过程中学会的。”他说,“让你开口的办法。”
然后松开按压着的手指,在安德呛得回不过神来的时候,落下无限深邃的吻。她的瞳孔微缩,在呼吸的短促间隙汲取氧气,但是它们很快又会被消耗,他好像把她的呼吸抢走了。
【该怎么做才能——】
她觉得“做”这个字在此时此刻的双关让她备受屈辱。
——她把念能力施加在伊路米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力了
我被榨干了
大哥线快结束了,之后都是团长的戏份。(虽然我每次都这么说)
先睡了,要是审核能高抬贵手,起床再改和谐词。(最近每一章都在高审网审,我累了)
回学校还有两门缓考,最近要复习,可能接下来不会有很频繁的更新。抱歉。(如果我考的不是机设和机造而是认知心理学,我就不需要花很多时间转变文风和思维模式。难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