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死亡实验(一)

如何验证手链的真假

维斯文说阿迪奇有预知死亡的能力,手链用来阅读阿迪奇的文字,而文字揭示有关死亡的信息。

只需稍加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浮现脑海,如果你此刻背后发凉,觉得这个答案让人惶惶不安,那么你恭喜你,猜对了。

不过这里先卖个关子,现在还不是公布答案的时候。

再一旁的安德偏着头看向墙沿,眼神恍惚,她的指甲划过还未完全闭合的血痂,一下一下发出撕拉撕拉的声响,这个声响传到了在场听力敏锐的两位耳里。

走廊两侧的墙上复刻着某个古代宫殿的华丽壁画,只需要看两眼就能发觉上面记录了一个国王开疆拓土的传奇故事。

库洛洛早在进入邸宅前就已经看过了,侠客在调查艾梅洛斯家族时几乎把他们的全部财富统计了个遍,其中就包括这条走廊上繁复瑰丽的壁画——巴忒的野心将自己的嚣张和野心统统展露无疑地画在墙上,这样就能提醒他憎恨的那些家伙——他们输给了他们曾经最看不起的人,现在他才是掌握财富和权力的国王!

但是显然安德偏着头并不是在欣赏这幅造价高昂的壁画,她的棕色的瞳孔没有丝毫偏转,可现在不是出神发愣的时候。

不……不该这么说。

正是因为不合时宜才会将之称为“出神”,库洛洛有时也会呆坐良久,什么也不干,仅仅是看着某处,但是这个“某处”并不特别,它可以是某个角落,可以是一个花瓶,也可以只一面墙,一般来说,这个场景的变化越少,出神的时间也越长,因此窗户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偶尔会飞来一只鸟,或者经过一个人,这会打扰他。

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思考。

更确切地说是“推演”,比思考更加耗费心神,将所有的发展可能性都推理出来,从中找到一条活路——她其实并不擅长这样的事,她更习惯躲在舞台幕后控制一切,可如今她站在舞台上了。

现在的情况对安德很不利,她几乎对艾梅洛斯家族一无所知。她就像是一只为了追赶毛球误闯庭院的猫,仅仅是觉得草坪舒服树荫凉爽就草率地决定留下来。

……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库洛洛更正了自己的判断——她知道一些事情,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找到了谜团的边边角角。

但是这些边角料并不可靠,更别提以这些碎片化的线索为基础推理出来的猜测了。

举一个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如果安德仍然以为杀死爱洛的凶手是他的话,以这一点延伸出来用来牵制他的手段将是完完全全的思考废料。

——爱洛是被巴忒杀死的。

他们一到米德那,玛琪和侠客便前往了在屠杀当夜负责护送爱洛和巴忒的提亚藏身的餐馆,他则去酒店里探查这两人的踪迹——如果遇到爱洛,并且她拿着手链的话,就直接杀掉吧——他不想花多余的时间安慰一个刚刚经受了残酷屠杀的女人,尤其是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派侠客和玛琪去餐馆的考量是,假如爱洛或者巴忒紧急联系了提亚,他们能立刻牵制住他保证库洛洛全身而退——虽然有多此一举的嫌疑,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爱洛住在酒店17层,询问了前台后得知她今天并未出门,于是他乘坐电梯上楼。

数字缓缓跳动着增加,电梯里空荡荡,他站在角落里仰起头看右侧屏幕上的数字,呼吸平稳。

15、16、17……

银色金属的电梯门向两边拉开,猛然间一双手急匆匆地扒住门,身穿西装身材臃肿的男人疾步走进电梯,他故作镇定地按下1楼的按键。

当他扯动嘴角,僵硬地朝着库洛洛作出礼节性地微笑时,库洛洛便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朝巴忒点点头,继续转身往爱洛所在房间走。

走廊的监控被破坏,房间大门敞开,衣物和床褥整齐摆放,除了阳台翻倒的盆栽,整个房间几乎没有搏斗的痕迹……干净得有点刻意了。

他走到阳台处往下望——是爱洛的尸体。

她瘦小的轮廓流淌出鲜血,一条可怖的长痕横贯她的脸庞,她坠下落地的神情丝毫称不上恐惧,就连身处高楼的库洛洛也能感受到她无比平静的眼眸,平躺卧地,视线越过稀疏的树叶,越过他的俯视,望向天空。

阳台对着酒店后门,后门是厨房的出口,平常只有运输物资的车辆往来,正是饭点,厨房此时十分忙碌,以至于爱洛的尸体一时没有被发现。

唯独一个女人。

一个从后门走出的女人,身形肥胖,穿着纱质的床裙,她先是踉跄一步下意识绕开爱洛的尸体,在远处前倾脖颈警惕地端详,再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缓缓逼近,最后一把夺过爱洛手腕处的链子,她全然无视爱洛瘫软的臂膀,把手链塞进口袋里便往一旁的小巷跑,很快就没有了踪迹。

女人前脚刚走,巴忒迅速赶到,比起女儿的坠亡,他最先确认的是手链。

眼见爱洛的手腕处空无一物,他不死心,几乎把她所有的口袋摸了个遍,甚至检查了尸体周围的花坛,直到后门有人来了,惊恐地叫出声,他才猛然跪地,故作姿态地放声大哭。

很明显,巴忒杀死了爱洛,女人趁机偷走了手链。

巴忒接下来的行动应当是调查监控,追查这个女人的下落,而他必须在巴忒之前得手。

库洛洛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在抬脚的一瞬间顿住了,他转动漆黑瞳孔,环顾房间。

灰暗的水晶吊灯静止垂下,其下正对着一张双人床,床上无论是枕头、被单还是床尾巾整齐得如同新入住一样,柜子和地毯上都空空荡荡,周围也没有爱洛的私人衣物,甚至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实在是诡异得处处不合理,如果爱洛正打算瞒着巴忒逃跑才提前花时间收拾东西,她在坠落的时候为什么是这副神情,平静得仿佛提前知晓一样,而且逃跑又怎么会需要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

为什么只有阳台才凌乱得到处都是泥土,巴忒特意破坏了摄像头,可见是蓄意谋杀,是他将爱洛诱导到阳台的吗,毕竟看起来他们在房间里一点争执都没有发生,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时无法推理出这其中的原由,酒店房间也不是久留的地方,只能暂且离开。

说起来可以称得上是巧合,那个偷走手链的女人误打误撞跑去了侠客和玛琪蹲守的餐馆。

在库洛洛离开酒店前往旅店的途中,侠客打来电话。

——“手链似乎在一个叫梅琳的女人身上。”

“棕色卷发,身形臃肿矮小,穿着丝质长裙,颜色应该算得上鲜艳。

——“……看来是她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毕竟她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偷出从死者身上偷来的东西。”

——“这还要多亏了餐馆里的女服务员,看起来挺机灵的,回旅店再说吧,我和玛琪先把手链拿到手。”

回到旅店之后,侠客将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而他也根据侠客的口述进行了合理的推测。

梅琳并没有选择直接跑回家,一是她需要确认她偷来的东西是否对死者家属很重要。

她怀有侥幸心理,如果警方完全忽视了手链,她就可以得到一串珍贵的手链,反之,她也可以以在酒店附近“恰好”捡到手链得到一笔犒赏,怎么想都是赚。

二是为了自身安全。

警车和救护车会通过餐馆正对的马路,她可以借机得到一些小道消息,等警车回到警局后她再把手链藏起来才更安全。

而安德从梅琳的描述中找到的漏洞只能证明梅琳接近了尸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清从布满整张面孔的长条形伤痕,最好的角度就是像他一样,自上而下,整个尸体的惨状尽收眼底。

至于她怀疑梅琳偷了什么东西完全属于猜测。

也有可能是从梅琳的动作上得知的,可从侠客和玛琪的角度无法看到具体的动作细节,何况当时还有众多男人围坐在梅琳旁边,视野非常受限,这样一来,侠客暂且无法为他叙述到位。

……又也许是基于梅琳性格作出的推测,由此,侠客和玛琪没有察觉到梅琳的破绽也情有可原。

“笃笃笃。”敲门声。

和库洛洛交换了一个眼神,侠客便起身半开房门,背倚靠着门框,将房内的景象巧妙地掩盖。

库洛洛所知的关于安德的一切,最先是来自侠客口中,再然后是那时隔着房门听她的声音——她说她害怕垃圾桶里死掉的“狗”。

他仔细推敲着她的话。

——有一点侠客说错了,她并不是“机灵”,而是“狡猾”。

可他会纵容她这么安然自得地置身事外吗?

不会。

恐怕在她眼里就算是他们也是可以随意戏耍的狗吧。

他先是让玛琪出去拖住她。

在安德与侠客在门口周旋时,玛琪表现出了轻蔑和不屑,也许是玛琪的直觉,她轻松地意识到了安德佯装娇弱无辜的伪装,而侠客向来对女孩客气礼貌的态度让她更加不爽。

他对玛琪说:“在侠客倒垃圾回来之前,别让她走。”

“什么手段都可以吗?团长。”

她这么问,应当不会是温和的手段了,库洛洛心想。

“适可而止。”他回答说。

他一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时常对飞坦说“适可而止”,而飞坦对于“适可而止”的认知永远停留在“不死就行”,以至于除了派克,整个旅团在审问方面的手段都十分强硬。

他也懒得改口。

玛琪下手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她擅长暗杀,念线的创口很小,血不会溅到墙和地毯上。

也就是说门外的女孩死了也只是垃圾桶里多了一具尸体而已——就当是她太过自以为是的代价。

事实证明他多想了,担心安德的生死完全是多余的事情。

把自己的血擦在墙上——这可不是一个看到狗的尸体就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的纯真女孩能做到的事。

梅琳所在的垃圾桶立在旅店旁,但路过的行人还有周围的店铺都会把垃圾丢在那里,这意味着旅店虽然可疑,但不是唯一的排查对象,可把新鲜的血抹在墙上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突发奇想,这个意外掺和进来的女孩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最先的设想是用【神的左手恶魔的右手】复制出来的手链暂且吸引巴忒的视线,假手链和真手链在二十四小时内毫无二致,这也意味着他们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撤离米德那,可有一点难以把握——巴忒和警方是否会将十点半的船拖延到明天下午两点半

如果打着旅游活动的名义暂且缓和游客的不满情绪,拖到明天下午也并不是难事。

虽说也有其他可行的方案……可无论什么方案,最重要的还是让十点半的船正常启航——留给巴忒的反应时间越长,他们在加尼亚那受到的阻碍越大。

他决定询问这个叫安德利特的女人的意见。

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人和人的相遇,有时候就像是在水底憋气——这是奇怪的说法,应该改口为——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在房间里听到侠客说:感觉你像我的一个朋友。

他原本以为是侠客和女孩套近乎的一贯说辞,可当他见到她时,恍然觉得句话有点道理。

周身温和亲近的气氛,并不漂亮得惹人视线,但是明丽开朗,眼角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如果在街头相遇,会令人驻足但是转眼忘却,是那种亲和地完美融入背景板里的女孩。

当她用这样的容貌说出无比残忍的话时,在场的人都意识到,那笑意下掩藏着深不见底的冷漠,她的傲慢漠视每一个和她四目相对的人。

——她问:“所以……是你杀了她?”

她无需知晓真相,他几乎下意识地断定,他多说一句话凶手的身份就能转而落到他人头上了,这很不妙,因为他需要给她施压,一个“杀人凶手”的身份最合适不过了——以她的生命为威胁。

于是他说:“今晚十点半的船,怎么样才能让它正常启航。”

——“找一个替罪羊,让手链石沉大海,至于手链是真的还是假的——掉进海里了谁会知道?”

一劳永逸的手法,但不是旅团的风格,而且这个替罪羊也不适合他们来找。

——他想把她拉进这个纷乱的泥潭,现在看来,是她自愿的。

“很不错的提议,既然如此,由你来挑选这只羊吧。”他说。

以她的生命为代价,如果她活不过今晚,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失败,船在十点半没有正常启航;二是失望,如果仅仅是做到了她的承诺,仅仅完成了他意料之中的程度,这做到这种程度,可不值得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