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不能接受别人接近我。
当他的手穿过我的发梢,发尖划过皮肤,温热的指腹贴上后颈的绒毛。
说起来有点惭愧——我想逃。要我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应该保持做广播体操的距离,两臂展平,前后一臂。要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自觉,我就不会死于情杀了。
但现在我完全没有逃跑的余地。
“我把它拔.出来,你要是叫出声来我就把你推到海里去。”他微笑着俯身掐住我的肩膀。
想杀死我请直说,何必再添多余的附加条件。
我感受到来自后颈的拉力。
“嘶——”
有人拔过牙吗?或者是神志清醒地感受头部的手术,大多数手术都会打麻药,因此不会感到疼痛,可是只要你尝试过一次你就会深刻地体会到这样的手术最可怕的是什么——声音。
如果不是眼部的手术,闭上眼就好了,被拔出的牙齿,或者沾着血肉的手术刀全部眼不见为净!但是声音一定会无比清晰地将恐惧传达给你,每一根神经都用来承受痛苦。
我听到扑哧扑哧肌肉脱离针头的声音,绷带线头缠着伤口撕拉一声崩断,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浸润了衣领。
奇怪,我他妈从来没有这么听力灵敏过。
身体的掌权一瞬间回归,我连忙捂住后颈的伤口,推开他,狼狈地逃回了房间。
我特意选了靠西边的客船,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西边的海域。我望着黑漆漆的波浪拍打着船身,偶尔掠过窗玻璃的海鸟呜呜地叫唤着。
我希望他还活着,我希望提亚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去找大胡子藏起来的船,但是这样的希望十分渺茫。他就不应该去抢手链,但我又能对他的执念指责什么?
转念一想,石沉大海的不仅仅是手链,还有人。
“失踪”的意义往往是死亡。在洪水和地震中失去踪迹的人,凶多吉少这个词总是让被留下的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沉入大海的手链意味着丢失,无论真假。
中枪溺海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论生死。
算计他人也应当做好被算计的准备,这句话对谁都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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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愣在原地,甚至还没想好这根带血的天线该怎么处理她就捂着伤口一溜烟跑了,简直像是丛林中受了伤的幼狼,撤退之前还会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
他甩了甩天线上的血渍,突然想起来她抢走手机时的情景,他差点因为条件反射打死她,那一拳下去估计脏器要破损,那可不行,团长说要悄无声息地处理掉的——甲板上都是血的话会很麻烦吧……干脆扔进海里,反正已经有一个掉下去了,能让他们一起作个伴对她来说还算挺仁慈的。
“嗯?仁慈”他忽然觉得这个词陌生拗口得很。
——“你有良心吗?”他回忆起她冷不防提到的话。
他嗤笑一声,喃喃道:“说得好像自己有一样。”
回到房间,玛琪和库洛洛正在研究手链。
湛蓝的宝石镶嵌在银色环绕的链条中,就算在电脑资料里看过多少次图片,亲眼一见还是会被这样的散发着幽光的蓝色震撼到。
不过团长很快就会厌倦然后转手卖掉的吧。
库洛洛抬眼看到了走进房间的侠客,断言说:“没杀掉。”轻飘飘的语气。
“她太警惕了,再由我出手基本没希望。”
库洛洛: “那让玛琪——”
侠客:“她讨厌玛琪。”
玛琪沉默着抗议表示自己也不想去。
“……”库洛洛顿时无言,当初是他阻止了玛琪当场动手,现在又要让玛琪去杀的确很不讲道理,他嫌麻烦地微叹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侠客:“手链有什么发现吗?”
“和我猜想的一样,这幅手链的制作者曾经制作出一面能够让使用者丧失理智的镜子。我和侠客一开始猜测的是镜子附着了念能力,因为这个制作者本身就是个猎人,死后的念附着在曾经的物品也有这个可能。但是后来我们发现是镜子表面凹凸不平,通过调整光学角度改变了人的五官。”
玛琪:“仅仅是这样就能让人丧失理智了吗?”
库洛洛:“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听说有些国家已经出现了能改变五官的手术了,这样看来,有人失去理智也是可能的。”
侠客根据库洛洛的描述在手机上搜索资料。不用等库洛洛继续解释他也明白团长的意图——这并不是简单的珠宝和金属叠加的饰品,它是一个工具,制作者很擅长利用光线效果达成某个目的。
库洛洛问: “侠客,你有什么想法?”
侠客快速地按下手机按键,直到屏幕侧边的进度条拉到了底部也没找到他想要的,他才回答:“我以为它能起到类似放大镜的作用,读取到原本不易看清的文字,但是我们在艾梅洛斯家族没有抢到任何与文字有关的物品。”
库洛洛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他显然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非要做成手链的模样?”
侠客恍然大悟。
翻译一本小语言的书籍只要翻译一次就能获得基本的信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费力地把手链随时带在身边呢?
因为内容在变化,或者说——更新。
侠客:“还有东西留在艾梅洛斯邸宅,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
玛琪提醒说:“只剩下‘人’了,留在那里的。”
这次轮到库洛洛感到意料之外了: “人?我明明下令全部杀死的。”
侠客对上库洛洛追问的目光,他躲闪着眼神,朝玛琪的方向瞟了一眼,说漏嘴的玛琪却一点没想要替他留台阶下的意思,他只好放弃抵抗,摆摆手老老实实交代:“好吧好吧,窝金和信长放走了一个小孩子,因为在一堆尸体他却一点也不怕,还围着他们傻乎乎地转,他们两个觉得很有趣就放跑了。”
坐在床沿的库洛洛起身用绷带把额头的等臂十字额纹缠住:“为了避免这个情况,我特意安排了飞坦一起去。”
“额……飞坦他……”侠客支支吾吾,“前阵子游戏周年庆,他那晚打了个通宵。”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俩一起打的。
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他甚至都不用说出口,窝金要是知道他拿一瓶好酒换来的打掩护粉碎了个稀巴烂,一定会几个月都拉着他“切磋”的:“他们几个还在艾梅洛斯邸宅附近,要让他们去杀掉吗?”
“不了,反正他们也不喜欢这样的任务吧,”库洛洛打开客房的门,“叫他们解散吧,下次集合九月份友克鑫,玛琪,下船之后通知一下4号。”
那她宁愿去杀了安德。
然而她直觉团长现在应该在生闷气,反正只是传话。这么想着她接下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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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证不能用来白嫖晚饭,去医务室包扎伤口倒是全额免费。
似乎对猎人的工作有了本质上的认识。
医生拿着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住我的脖子。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勒死你。”他娴熟地打上结,“看你是个小姑娘,我给你打上蝴蝶结吧~”
“不,别恶心我……喀!喀!”我咳了两声,绷带缠住我的喉咙,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都叫你放松点了,你这样警惕平时谁给你剪头发!”这个唠唠叨叨的中年医生帮我拆开绷带,换了一打又缠了一遍。
“……理发。”他倒是提醒我了,在人头上舞刀弄枪的理发师可不是简单货色。餐馆的工作让我勉强会做菜烧饭了,下一份工作去当洗头小妹吧,“的确是个难题。”
“虽然说你这个年纪出门在外警惕点好,但是这未免太草木皆兵了吧,这艘船上的大伙儿都是好家伙,安心一点吧!”他憨厚地笑起来,爽朗又平易近人的笑声十分有传染力。
我很想和他争论美丽皮囊下的人面兽心,要是拿这个作为作文命题,我的素材可是多得几页纸写不下百万分之一,但是这种辩论毫无意义。“这样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对吧,就该放宽心一点~我还是给你打个蝴蝶结吧,我为了女儿专门学的,很可爱的!”
“不要!拜托!!我不喜欢蝴蝶结!!!”
——顶着“小巧精致”的蝴蝶结绷带,我从医务室里出来前往公共餐厅。
“……”
是的,我坚信有两类人永远不会听人说话,一是中二病叛逆小年轻,二是这个更年期船医!
走到一楼餐厅准备吃晚饭。
我没有钱,只吃得起最便宜的蔬菜沙拉,要是有面条的话我混着沙拉酱或者酱油也能吃进去,但是餐厅只有清一色昂贵的海鲜或者高级牛肉。
我端着我的盘子随便找了个座位,服务员说未成年人可以免费领一杯牛奶,也许我长得不成熟,又或者他看我只吃菜很不营养决定给我加点蛋白质吧。不过,免费加餐总是好事。
我毫无食欲地看着自己菜盘里稀稀拉拉的几根绿色植物,而对面的小男孩却嫌弃地把带筋的牛肉甩到餐桌上,焦黄的汁水断断续续地牵连,直到那块肉撞到了我的装有牛奶的酒杯。
“你不把它拿走吗?”我瞥了他一眼。
“……嘁!谁要在这里吃!”他扯下餐巾啪叽扔到地上,端着自己的餐盘前往船舱上层,走之前他还向我吐舌头,“留给你吃吧!邋遢的穷鬼!”
客轮的最上部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就连厕所也会豪华些,更别说是伙食了。
托这位小屁孩的福,我扒拉了几口蔬菜,潦草地结束了晚餐。
从餐厅出来,站在甲板上仰望,透过豪华客房的窗户能看见年轻的姑娘拎着蓬蓬裙对着镜子比照,她长得可人,金黄卷发的每个弧度似乎都经过发型设计师的精心打造。粉红嫩的小脸颊让她看起来羞涩又圣洁,简直是称得上是《洛丽塔》中青春怜爱的妙龄少女。
会做这么失礼的事情的可不止我,一众经验老道的水手们知道哪个角度偷窥视野宽广。公共餐厅飘出饭菜的幽香,我却和几个健壮的水手挤在一起忍受汗臭味,并整齐划一地抬头仰望。
“真好看~”
“心都要化了。”
“这个世界上真有天使啊~”
所谓饱暖思□□——虽然我饿得很,那要不称之为“人类观察”?
总之,在爱美这件事上,没有性别和性取向的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2022.5.11修
有点不想承认这是一年半前我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