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个女人的死(三)

晚上回到餐馆继续打工。偶尔觉得把谋生安排进行程让人毫无活着的指望。

餐馆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人两眼昏花。

“厨师一号,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小镇”

“厨师一号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我没有回答。

“我来这里是因为犯了错。”他把一盘鱼肉递到我面前,“喏,日常试菜。”

“我也是因为犯了错——我不想吃。”他总是在菜里加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试试看,这是我的拿手菜。”

“你的确是拿手做的菜,至于‘拿不拿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嘲讽他说。而他也对我的毒舌很有耐性。

一盘清蒸鱼,上面点缀着绿莹莹的葱花。要是以往我一定会抱怨说“我不吃葱”然后熟练地进行颜色分类,但是那透明得几乎能看见盘底花纹的鱼肉实在让人震惊。

“你就是那个能切出透明肉片的厨神!?”我调笑着钳起一片肉送到嘴里。是很普通的烹饪手法,但是肉片太薄,入口即化,浸润了汁水的香气。

“好吃吗?”

“还行。”

“嘴真叼,怎么就还行呢?”他懊恼地皱眉,那滑稽的八字胡上下耸了耸。

“比国宴差一点。”

他听到了我别扭的夸奖,一个大男人害羞地说: “说得你好像吃过一样!”

“你犯了什么错?”

“……”他躲闪着我的眼神,擦了擦手坐在我对面,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当保镖的时候爱上了老板的女儿,当不了保镖只能做菜了。”

“噗嗤——”

“喂!你笑什么?你又犯了什么错,一个小姑娘只身出来闯荡?”

“额……”

既然他的理由这么纯情,我不编一个狗血的可说不过去。

“当女仆的时候被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了,但是少爷和他的继母有染,夫人就把我赶了出来。”

“那你也没做错什么啊?是这个放荡的少爷的错……”他托着下巴认真地思索起来。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傻得可爱,这个世界上还是蠢的人比较多。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憋笑的神情,“好啊!你这是变相地夸自己好看!不然那少爷为什么看上你!”

“我可没说啊——你喜欢人家大小姐不也是图人家好看?”

“爱洛可不只是好看!她还很善良的!”

“哦,人家叫爱洛啊。”

漂亮又善良,还叫爱洛,那不是隔壁迪士尼公主么?俗称睡美人,被王子亲一下就迅速迎来了HE。我怀疑她是在装睡,只是最后关头没忍住。

他气呼呼地起身走向厨房,嘟囔着赌气说:“反正我今晚就走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吃到这么好吃的清蒸鱼!”

“十点半的船?”

他错愕地回头问:“你怎么知道”

“一个叫葛奇的水手想约我出去玩。”我又吃了一口鱼片。

“那小子?”他好像认识葛奇,连忙从厨房退回来又重新坐到我对面,扒拉着椅子后背,捂着嘴八卦地问,“安德,那你答应他了么?”

我又把一片鱼肉放进嘴里,抬了抬眼,回答说:“没有。”

“为什么啊?你知道这镇上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吗?你这个年纪只靠在餐馆打工可活不下去啊!女孩子总会有一天变老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葛奇挺好的!”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话也是大实话,但是听着就是有点不舒服。

“我怎么想的,”太傻的根本难以沟通,太聪明又要担心会被下绊子,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答案了,“一个人挺好的。”而且如果只是为了寻欢作乐,去夜店酒吧就够了。

“唉——”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姑娘,就是太专情。”

喂喂,这个满脑子都是爱情的老男人不会还以为我喜欢那个我编出来的大少爷吧?要是不解释清楚,下多大的雷雨都解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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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抽丝剥茧找到了我。

那时我正在咖啡店看着最新的报纸,头版红色大字报道着最新的凶案,上面记者或是详尽或是夸张的叙述对我来说是一种的褒奖,我挺满意的。

我的对面坐上来一个男生,他只身前来。

我为他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一个警校大学生,和我一样的年纪,他在这次的案件中大放异彩,就连近日的新闻都有他的版块。

“你要怎样才能收手?”他说。

“你这么问……是没有证据就来信口雌黄咯。”

“你又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他一口咖啡也没有喝,反而用手推开咖啡表示抗拒。

“我留了条通向我这里的路,然后你来了。”看吧,我仁慈得很。

“我来,是想阻止你。”

“好啊,那要不……当我的男朋友吧。”

他愣住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是屈辱还是害羞,但是他答应了。

我们开始了长达三个月的交往,也许我不该用“长达”这个词,但是对我来说,和同一个人相处三个月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我每天都在揣度他会怎么把我送进局子和思考怎么做才能杀死他,我估计他每天都在考虑怎么送我进局子,以及如何避免自己被我杀掉。

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向我告白,也不知道他会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刀直直刺进我的心脏。

我仍然记得手指开始冰冷的感觉,像是一条在冰块中动弹不得的死鱼。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心口的刀抽出来,血喷溅到他的脸上。

正当我以为他还要补刀的时候,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流着汩汩鲜血的手腕托住了我,轻飘飘的,黏糊糊的。

被血浸湿的衣服腥气又湿答答,很难受,但是疼痛和晕眩的脑袋更让人难以忍受。

“对不起……我找不到别的方法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输得人就得死掉,这符合我的规则。何况我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才是对不起的事情。

“我很开心你能找到我,但是说不定是我找到了你呢?”我本来想骂他的,但是看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我决定在最后积点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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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这里怎么回事?”

厨师一号指着我的脖子。我向经营旅馆的婆婆借了一些绷带和药品缠上,我摸了摸了伤口,指尖裹着一层黏糊糊的血。

“伤口裂开了。”

“喂!这伤口的形状可不对劲啊!你不会想要自尽吧?”

“抄小路回旅馆的时候碰到了铁丝——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本来也只是为了暂时避避风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去大城市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我没有证。”

“哈?”

我严肃且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证。”

远处藏蓝色的天空渐渐黯淡,轮船的汽笛声几乎要盖过我们之间的谈话声。

“你、你是偷渡来的?身份证没有,那其他能证明你身份的呢?”

我朝他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你不会是流星街人吧?”

“流星街?”

“垃圾和废品的回收站,就连辐射物质和弃婴也被扔在那里。不过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是疯子,你看起来不像。”

我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汩汩流淌的茶水在灯光下打着旋,我抿了一口。

我看起来不像是疯子,这是今天对我最好的褒奖了。

我问:“哪里有卖假证的吗?”

“买假证可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你要不去试试看猎人证。”

我不知道“猎人”到底是什么。我记得第一天敲开我门的女生说自己是个“音乐猎人”,我觉得“猎人”可能是“家”的另一种称呼,“音乐家”听起来才正常吧。但是按照这个道理转换的话——“家证”不是很奇怪的称呼吗?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你不会不知道‘猎人协会’吧,我现在怀疑你是从外星球来的。”厨师一号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他转头看向门外,又确认了自己的钟表,确定现在离饭点还有些时间,旅客还不会进店用餐,这才放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应当是“猎人证”的东西,“有这个证,就算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证都无所谓,交通工具和各式各样的店面都能打折。”

我正想要提醒他这么大方地放在口袋小心被小偷偷了去,可是他后半句话一下子让我忘了这样调侃的场面话。

我说: “这是阶级的通行证。”

“也可以这么说。”

“那要怎么考呢?有笔试吗?”

我很擅长笔试。

“不是,各种陷阱啊!迷宫啊!擂台之类的。”

没戏,我的心一下子凉了。

我完全不擅长运动,和大多数女生一样,体育课能走路就不跑圈,能坐就不站,能乘凉绝不晒太阳。就连和初升高成绩直接挂钩的体育成绩我也直接放弃了。

“能给我看看吗?猎人证。”

他没多犹豫就把它放在了我手心,“唉,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你多看几眼,以后没机会咯~”他说着走向厨房收拾东西,估计特制的刀具之类的。

我看了几眼证,没什么特别地方,除了特别显眼的双X字母的标志。

“提亚·莫里。”我默读了一遍上面的名字。

“知道名字就别一口一个‘厨师一号’地叫了!”他收好猎人证,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你乘船要去哪里?”

“你又走不了,没钱,又不想去考试,你知道我去哪里又不能来找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是不想老老实实干活,又不想被饿死。

……我发觉这世界上的矛盾大抵相同。

“我可以乘大胡子的渔船出去。”

“通航之后不是不允许私人渔船了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你明明比我来得早,能用的门路居然还没我多——船就藏在老地方。”

他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你等一下。”他起身前往柜台,找了张纸,一旁的笔却突然没了墨水,他咒骂一声去仓库找笔了,在那里有值班人员日常记录库存的用笔。

后颈的伤口发麻发热,我知道我该做出决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2022.1.20修

2022.3.31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