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一时间，无数过去世界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一一在我眼前飞掠而过。世界格局、经济、政治、宗教、科技、文化，有太多可说的东西了，可我并不清楚那些东西会真正对我有帮助，而那些东西又会害我丢掉性命。我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能够信任多少呢？异土究竟有什么值得吸引他的地方，这是否会对我产生不利的影响？
多弗朗明哥大约是注意到了我困扰的神情，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将我的游移不定视为一种冒犯：“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的耐心和循循善诱差点让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对异土产生了好奇心，就像小孩子对童话故事的向往一般。真可惜，我十分清楚他从不是那样的人。
我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太平盛世，金钱至上主义社会，欲望诞生之地，梦想毁灭之坟墓。”这些描述或许有点太文艺虚浮了，不过对他们这些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史诗”人物并不难理解。况且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又能对世界有什么更加深刻的认识呢？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地深入异土的社会！不过我的梦想确实早早地毁灭于那里，被埋没在金钱至上主义的樊笼之下。我看着他，眼神就好像在说“好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又怎样呢”。
“我想你的冷漠与独善其身的气质是从异土带过来的吧？”他将一块生的三文鱼送进嘴里，半晌，他又补充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人就是那种感觉，对任何事物都理智到完全提不起兴趣似的……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但更多地则是因为他这句话实在是过于准确：“如果我还在异土，或许真的就死了吧。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一个差不多的配偶，过完剩下差不多的六七十年……变成一具平庸的空壳。但是我来到了这里，这很值得庆幸。”我抿了一口乌龙茶，这显然只是用茶粉冲泡的，苦涩又单调，像极了我原本该有的生活。
“但是你并不平庸，阿黛尔，”他忽然正色道，那神情严肃的竟令我一时间有些毛骨悚然，“即便你再怎么掩饰，装傻充愣，你灵魂深处的本性都不会允许你碌碌一生的，你终究会尊崇你的本性。”
“Well……谢谢。”他突如其来的褒奖一时间弄得我不知所措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怎么聊异土的事话题就又转向了我。不要脸地说，类似的话也有人对我说过不少，不过我觉得大多数是因为亲人或朋友的关系，或者被我喋喋不休的言语蒙骗了。“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短暂的沉默。
“你贩卖武器的知识，是从异土学来的，是么？”
我耸了耸肩：“我是学过怎么卖东西、集资、经营。我当初做武器销售顾问是因为格鲁曼他卖兵器，又雇佣了我。谁都知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正经生意并不好做。”
“你当初问什么会选择投靠我？”
我一口味增汤差点没喷出来：“？？？当初不是你逼我入伙的吗？”虽然事实是这样，但很明显这家伙话里有话，我的心中萌生出强烈的不安。回想一下，他的提问似乎并不是围绕异土，而是围绕着我的过去，尤其是我从异土来到这里，加入家族之前的部分。这家伙，该不会在试探我的忠诚度吧？
“别紧张，我并不是怀疑你。”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些事情……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霎时间一万只草泥马在我心中呼啸而过。这就好比一国的将军奉旨外出打仗，打了一溜十三招回来发现某个贱.人趁着自己不在挑拨离间——真是费力不讨好！我明明还没怎么深入过职场，这种堪比宫斗剧的戏码居然还是没能逃过！MMP！
我现在只想知道是哪个烂了舌头的在背后阴我！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稳住面前的这位大佛。
“我之前说过，我相信您在未来必然会成为足以颠覆这世界的重要一环，追随您绝不会吃亏，况且是您给了我容身之所和恶魔果实的能力。于情于理，我都没有背叛您的理由。而您还需要我经营家族的生意产业，既然我们都有对方需要的能力，那么背叛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
餐厅里寂静万分，我静静地望着他，浑身上下是一动也不敢动。这几年我从没想过阻碍于他，一开始是因为畏惧，而现在大约是因为在一条船上相处的太久了吧。他虽然在史诗中大多被描述为嗜血疯狂，残暴不仁的极恶之徒，但他对作为下属的我是很好的。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我为了“大义”或是“史诗”的走向做出选择，那我宁愿与其背道而驰，甚至是尝试违逆天命。
“呋呋呋呋……“他忽然大笑起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呢！阿黛尔，你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听到他这么说，我总算确认了今天算是过了这一关。但我总感觉他的笑容背后似乎对我的答案不是百分之百的满意，甚至还有点失望。
到底是为什么呢？
次日一早，我们就准备回到船上了。落雪后的清晨清爽明朗，正是飞行的好天气。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张开翅膀，便被多弗朗明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扛到了肩上，紧接着便是飞上了云端之巅。虚空之中留下了我一连串的哀嚎。
“喂喂，你不是能自己飞行还有恐高症吧？“他一只手环着我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松地扯动周围的云彩。不过我只能看到云彩之下百米之高的海面。
“那你就让我自己飞啊！“这当然不是恐高，而是我非常担心扛着我的人的靠谱程度。顶着被灌一肚子冷风的危险，我拼尽全力尖叫道，”你要是敢撒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让你用翅膀的话又会磨磨蹭蹭吧？“他饶有兴味地揶揄道，值得欣慰的是，他似乎已经不在意昨晚严肃的谈话了。天杀的！我昨晚可是被吓得不轻，这家伙居然还没完没了了。跟他在这么相处下去，我不死恐怕也要折寿个几十年！”乖乖的老实点，不然我真的要把你扔下去了哦！“
我心里再次花式问候了一遍这混蛋的祖宗十八代。
好不容易回到了久违的火烈鸟号。大家热情地欢迎了少主大人（和我）的归来，然后我就发现在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柯拉松烧着羽毛大衣的预算整整多了五倍，乔拉为德拉杰添置的女装，女装，女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而导致的预算整整多了三倍，巴巴里的鬃毛不知道被谁用染发剂染成了粉红色等等……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让人省心啊。
除此之外，船上还多了一个新成员。
一个女孩。
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解释清楚。哪怕我从未通晓“史诗“，我也能够一眼看出她绝不是属于这里的。就像是你吃惯了笨鸡蛋就一定能分出笨鸡蛋与普通鸡蛋的区别，你只需要看一眼，或是有一种感觉就会知晓。除此之外，我的心中更是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愠怒与厌恶情绪，尽管我知道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尽管几率很小），但我仍然有一种自己的领地被深深冒犯的感觉。
我发誓，不用猜都知道，我丝毫不担心这会冤枉了她，因为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少主提到的“小插曲“与她有关，而她同样也是多弗朗明哥突然对异土感兴趣的重要原因。
据乔拉所说，这个女孩是上个星期六家族在围剿了一个佣兵团的老巢时发现的，应该是在团里打杂的或是见习生。不知为何，多弗朗明哥在第二天早上宣布她加入了我们的家族。
简直像极了某些小说中莫名其妙的逻辑不是吗？
“她多大？“
“不清楚，总不过15岁。”乔拉回答。
我皱了皱眉： “那名字呢？“
“不知道，她从来这里就没说过一句话，至少没跟我们说话。”
我烦躁地用指甲敲击着桌子。首先，她绝对是同我一样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没错，从我刚回船上瞟到她一眼的时候，我就非常清楚。消瘦的身材，典型的亚洲肤色，女初中生很常见的那种齐刘海，最重要的是，她腰上系着蓝白相间的松垮外套，经过六年初高中生活的我再熟悉不过了。但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是最麻烦的，气血方刚又自我意识旺盛。如果是在那些热衷冒险又友善的海贼团倒也罢了，偏偏堂吉诃德家族就是百分之百的“大人的残酷世界”，不晓得察言观色又没真本事是绝对活不下去的。就算真的侥幸留了下来，因为耳濡目染的缘故三观与性格很大程度也会受到影响，最终完全受多弗朗明哥的控制，这一辈子就算完了。我虽然早已下定决心做这个恶人，却并不想眼看着旁人也沦落至此，尤其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子！
乔拉显然注意到了我心事重重的表情与沉默，走到我身后双手一下子按住了我的肩膀：“怎么，你不会在吃醋，怕那小丫头夺了少主对你的宠爱吧？“
我刚想大声反驳，却被嘴里的点心呛了嗓子，好容易缓过来，憋着眼泪哑着嗓子骂道：“你TM……什么时候瞎的啊？！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吃醋了？不是我说你，真该让罗用针筒插进你的耳朵把你脑子里那些无聊的八卦细胞都吸出来！“
“哎哟~我不过说了一句，你用得着那么大反应么？“乔拉也不生气，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抓了一把我面前的果子吃了起来。
“我拜托你臆想之前先动动脑子，先不说我一天忙的要死都是拜他所赐，我们少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好那口儿的嘛！”
乔拉眯起了双眼：“吼？少主的口味你听清楚的嘛！”
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强忍着笑意道：“香的辣的吃惯了，清汤寡水的他也受不了呀！“
我们俩默契地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唉，不过话说回来，“我将手里的果皮扔进垃圾桶，又抓了一把放在手里。既然开始了八卦，那停下来就没意思了。”万一少主大人就是想换换口味呢？养成什么的……慢慢□□好了再吃掉。“
乔拉一脸的皱纹一下子全提到了颧骨处，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似的：“看你道貌岸然的，思想居然这么变态！”
“是他变态又不是我变态，”我白了她一眼，“您老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我还以为您司空见惯了呢。保不齐，少主早就把她给……”
头顶雷劈一般的剧痛。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弗朗明哥拿着手中的“凶器”——一本厚厚的书，从我身后走了过去，“老子是海流氓，又不是海变.态。”
“您要是想变.态，谁还拦得了是怎么着……”我小声嘟囔道。
“阿黛尔，新来的那个孩子，交给你照顾。”
我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拒绝。”
“拒绝无效。”
“哇我不就背后八卦了你几句吗？用得着公报私仇直接让我喜当妈？”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个年纪的小孩最讨人厌了，你是想早点气死我继承我的私房钱啊？”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讨人厌？“乔拉插嘴道。
“因为那个年纪的我就非常的讨人厌！周围的同龄人也是。“
眼看我都要气的一下子破窗而出直接上天了，这家伙却还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坐下来看好戏似的盯着我：“你之前不是一直和我念叨想要个女仆吗？“
“咳，是助理！助理啦！“我替自己懒惰的本性尴尬地掩饰了一下，”有凯布他们四个就已经够了，我这边不缺人手！再说乔拉不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吗？“
“那新来的小鬼归我，德林杰你来照顾？“
“我才不要照顾婴幼儿嘞！“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乔拉，她倒是会看情势，上一秒还跟我热火朝天地聊八卦，下一秒就跟多弗朗明哥一致对外起来了，”我连婚都没结过怎么可能会带孩子。“
“你这样挑挑拣拣是怎样啊？“
我沉默片刻：“那让罗归我。“
“人家现在能照顾好自己，而且跟柯拉松关系可好了。“
“同样都是十多岁的小孩，怎么罗就能生活自理那个新来的就不能？“
等一下，现在这个跟离婚分摊一群孩子抚养权的奇怪场面是怎么回事？
多夫朗明哥忽然站了起来，吓得我两秒之内躲到了椅子后面：“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不带说不过就动手的啊！“
……
最后，还是（被迫）接管了那孩子。
多弗朗明哥的意思是，希望她跟在我身边学习刺杀与做生意的技巧。完全取代我基本是不可能的，她在未来大约会被培养成家族的杀手吧。这对于异土人来说其实挺困难的，而且前途黑暗，完全受控和反抗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她知晓“史诗“，就更加危险，多弗朗明哥这个人终究还是饱受争议的，谁知道三观还未成熟的中二期小鬼能干出什么傻事来。现在，我也只能祈祷柯拉松能好好发挥一下他卧底的精神，趁早把那个小丫头赶走。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和她打个招呼。
这帮人绝对是一早谋算好的，故意把她的房间安排在了我的旁边。我扣响了房门。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随后舱门被打开了。
跑出来的是罗。
他只是向我简单地点头致意，随后迅速跑开了，看他便秘似的脸色，再加上一点八卦细胞和想象力，不难推测出那小丫头跟罗之间发生了什么。在我穿越之前，海米里的罗粉就已经不少了，保不齐这又是一个。
我走进房间，那女孩正坐在床上，散着头发，冷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我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少主大人说了，你以后跟着我。“
她仍旧一言不发。
我关上了舱门，靠在门上，开门见山道：“我叫阿黛尔，我知道你从哪来，我们是同一类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见过很多向我们这样……嗯，穿越过来的人。”
这一次，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但依旧是一言不发，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初到这里的话，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我开门见山的发问或许有点强硬，但她既然是异土人的话，有些事情必须早点摊牌，能达成一致的话就更好。
“你穿越过来多久了？”
沉默。
“是看过……海贼么？”
我们之间的僵局依旧没什么起色。
“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就算不是真名也无所谓，我用的就不是真名。”
……或许她真是个哑巴也说不定。
我沮丧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正打算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却突然发话了。
“阿沐。”
我回头看向她：“什么？”
“我叫阿沐。”
我笑了笑，既然她愿意告诉我她的名字（哪怕不是真名），但这起码是个不错的开始，更多的问题大可以在未来的时光里慢慢探究：“很高兴认识你，阿沐。那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你喜欢多弗朗明哥吗？”
我愣了一会儿。“……不。”这就是我讨厌这个年龄段小孩的原因之一，他们总是不分场合地发问一些愚蠢的问题，“我们只是上下属关系，只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加入他们？”
“我得给你个忠告，小姐。”我点燃手中的烟，吸了一口，“来到这里，活下去才是才是第一准则。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命运托付于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是多么地希望她当初能够听进我的忠告，哪怕只有一点点。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她的结局终究还是让我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愧疚。如果她能放聪明点，多替自己着想一点，或许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或许我就能够让命运的轨迹稍稍偏斜，或许家族的宿命就能够得到转机，或许……
她就不会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