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弗朗明哥派给了我新的任务,陪我们的新客户共进晚餐,也就是今天与多弗朗明哥谈判的男人,同时套出需要的情报。我应了声“好”,毕竟我对这样的任务已经是向当地得心应手了,便回到房间为夜幕下的假面戏码做准备。啊,假面戏码,这还真是个贴切的词儿!我是个在编造谎言时可以面不改色的出色骗子,却并不善于借用女人的特性来演戏,因为这种矫揉造作的东西任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而男人们只是碍于食色故意不去戳穿罢了。可早已被识破的谎言哪里还算得谎言呢?不过是让自己出丑困窘得污点罢了,而且我对拿女人特性作为遮羞布可没有一点兴趣。但在格鲁曼手下工作的那一年,为了生计我不得不尽心竭力地去接受这种恶俗得定律,好在这里的男人远没有异土得男人那般精明冷漠,我很快就掌握了周旋其中的表演技巧。我仔细审视着镜中涂脂抹粉,明艳性感的自己,确保全身的打扮没有任何瑕疵,还特意对着镜子练习了如何笑才能让男人神魂颠倒,如何抛媚眼才能让男人意乱神迷。最后,我送给了自己一个浅浅的苦笑。
“■■■,”我对着镜子轻声吐露出那个早已离我远去的旧名,“你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啊。” 但是顺应世界,顺应世俗,又有什么不好呢?把持着与普通的年轻女人一样的欲望,精心打扮自己,满足于精致高档的生活环境与服务簇拥自己,欣然接受男人们爱慕的眼光。你现在所拥有的,正是很多人无比羡慕的东西啊!
别不知足了!
但是......这真的是我一心想要的吗?
好吧,我承认这会儿是有些多愁善感了,大约是这个岛屿的浪漫情调影响了我的缘故,又或者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季节变化在我身上作祟,就姑且让我稍稍缅怀一下那可怜的过去的自己与信念吧。毕竟,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自诩才华横溢,一世清高的时候呢?
我们亲爱的客户带我来到了一家颇具意大利风情的古典舞表演餐厅,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一边享受正式晚餐一边欣赏舞台上的古典舞表演。我默默地在心底为这个舔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的品味加上了点分数,毕竟打着商谈的旗号,拉着我直接往情侣酒店冲的蠢货我也不是没遇到过,当然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那蠢货坟头上的草都已经长得老高。
我又一次遇见了他。
舞台得前四分之三是舞者表演的区域,而后四分之一则是现场得伴奏乐队演奏得地方。其中那个拉手风琴的,正是白天我遇到的,那个在街头卖唱的男人。我一向是个喜欢观察别人的人,这一点我或许从前提到过,这是我从很久以前就保留下来的习惯。人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总是包含着他们心中一分一秒的微妙变化,甚至能够窥探到他们的过往。而观察这些艺术的表演者就更为有趣,在舞者们妖娆华美的舞姿之下,那些演奏者的神态就更是暴露无遗。我看到了小提琴手的自由忘我,吉他手的率性欢愉,大提琴的敦厚谦和,以及......他的专注少言。
他是叫......特罗威尔来着?
“粉钻小姐?”那个男人的声音愈发聒噪起来了,同时拉着我右手的那只汗手也愈发放肆。真见鬼!这段舞蹈还没有结束,可他已经毫无眼力见地第三次叫了我的名字。我在灯光的阴影之下皱了皱眉,妈的,他就不能稍微安分一点么?!
“啊,请原谅,先生。”我转过头歉意地笑了笑,“我想我是太入迷了,真想不到您居然会特意邀请我来观看如此高雅的演出,多么有品位的爱好啊!”我流露出少女般崇拜的目光,尽管我自己都快吐了,可对方倒是颇为受用。我热切地希望他能向我讲解更多关于舞蹈的知识,很显然他也只是附庸风雅,对此一知半解,最后只是一再承诺会再次邀请我观赏这样的演出。他虽然被我的花言巧语哄骗过去了,可我也没占到便宜,多弗朗明哥需要的情报我一个也没套出来。
等打发了这个色迷迷的白痴,我很清楚回去之后还有个人精要忽悠。
“抱歉了,少主。我没搞到情报。”我垂着眼睛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姿态。 “呋呋呋呋,你居然也会失手吗?阿黛尔?”
“我已经尽力了。那家伙......喜欢男人。”我气鼓鼓地小声回应到,同时佯装出一副大受挫败的可怜样,心中默默地为自己编出的这个谎言倍感自豪。
“呋呋呋,是么?”他满是笑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虽然我们的阿黛尔是个充满魅力的女人,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没办法啦!”
看着他回到船舱的背影,我的嘴角抽了抽,他刚刚是在安慰我吗?而且还是鼓励我不要对自己的魅力失去信心的意思?老实说,我是个很不禁夸的人,不过面对这个疯狂的男人给予的赞誉与评价,我还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感觉到一股恶寒上身。或许,是因为我早已知晓他是打算利用我的姿色来套取情报的缘故吧。我只是他的一样工具,他毁灭世界之路上的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深处不禁再次产生了一种失落感。这样在恶俗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一开始就已经成为了我的生活方式了啊。而我还算是幸运的,在格鲁曼、多弗朗明哥这样的人眼中还有利用的价值,这也得幸于我在异土所学习过的商业技能。呵,想当初,选择商科还不是为了在将来能够得到供自己生存的一席之地,本以为来到这里就能够有所改变,结果还不是靠这些自己全然不感兴趣的东西苟且偷生。
无论到哪里,还不都是一个德行。
夜深了,我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喝着冰镇啤酒。晚餐时的葡萄酒浑浊苦涩,远不如这个时候就着春天夜里的海风喝着廉价啤酒来得痛快。我仰望着苍穹之上的皎月,它是那么的大,比异土的更加清晰、明亮,月光将深蓝的海面映衬得波光粼粼,那是足够冰冷得光,却也足够梦幻到牵引住碧辉之下的任何一个灵魂,令茫茫众生无不神往。海浪的翻滚声中,我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手风琴的声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可等到熟悉的歌声一并飞入耳朵,我才确信那并非是梦中的呓语。我站在甲板边缘向下望去,果然看到了他。银色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仿佛白色大理石地面上一根伶仃的枯树枝,随时都会化为尘土。我杵着下巴静静地倾听着,那曲调分外地舒缓悠长,如抒情,似悲伤,如同月光一般朦胧慵懒,柔情似水。
“嗨,你在唱什么呀?”我将半空的啤酒瓶放在甲板上,好奇地盯着他。歌声与琴声戛然而止,他看向我笑了笑,老实说那笑容并不显眼,可在月光下竟分外温柔动人。
“这是我自编的曲子,献给女神的咏叹调。”
“献给缪斯的吗?”他写的分明不是情歌,而是在美与灵感中的挣扎,可在我听来,却比那些庸俗无聊的情歌深情一万倍。我从船上一跃而下,踩着高跟鞋踏过光滑的路面,鞋跟与地面碰撞的清脆声音不仅衬得这个夜晚更加静谧清冷了,“她会听到的,愿缪斯眷顾于你。”
他摘下那顶充满了戏剧色彩的帽子:“您也一样,小姐。”
“我早就不玩艺术了!”我摆手大笑道,“......缪斯已经离开我太久了。”
“但您的眼睛并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谁,■■■还是阿黛尔?
现在的我,又究竟在哪里呢?
是梦境还是虚幻,是挣扎还是沉醉?
我已经不是我太久了,或者说,我已经遗忘我太久了。
当我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我被一个音乐家抱着。
我仍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亲吻了他的唇。
我知道遗忘的一切都会从中寻回,我会再次成为我。
你一定会说,这爱情来得荒谬至极,毫无逻辑,离经叛道。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场爱情什么都不为,
只要你在那一夜你就会理解,
只为了那皎洁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