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离开之后,我确实是得到了几天可以好好睡觉休息的清净日子,不过很快一切就又回到了一如往常的混乱。一批小孩子来了,被柯拉松打跑之后又来了一批,源源不断,层出不穷。我曾和多弗朗明哥抱怨过好几次,举出了一系列不肃清周围带来的弊端,可无论怎样他都是满不在乎地笑笑,然后不怀好意地调侃着我喋喋不休的样子。最后我也懒得再管了,比起跟这群无法正常沟通的家伙讲道理,还是耳塞和威士忌更能够解决问题一些。
随着十月的接近尾声,一同离去的还有刺眼的阳光和温暖的气候,以及那些几乎让人后悔拥有鼻子这一器官的腐烂的垃圾气味。进军奴隶市场的初步工作已经被完成了□□分,接下来就是前往香波迪群岛等一系列与奴隶贸易密不可分的地区与那些行业地头蛇进行交易谈判。在这之前,我倒是难得地获得了一点闲暇放松的时间,以及一个并不算过于严峻的有趣任务。
筹备多弗朗明哥,堂吉诃德家族少主的生日宴会。
当然,生日宴会的资金必然要从公家的钱里出,因此家族成员们为了省去报账的麻烦,索性把选购重要食材的任务交给了我。这不是什么难事,龙虾、烟熏火腿、海王类的肉、葡萄酒、香槟,这些都是一早预定好的,再加上其他人从别的岛上抢来的物资也就差不离。唯一有点让我难以决定的就只有,生日蛋糕。在基地的厨房里自己做的话,我猜多弗朗明哥是绝不会把混合了垃圾场气味的蛋糕塞进嘴里,所以只能从斯派达迈鲁兹上订。这也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问题在于,我压根无法判定出多弗朗明哥这家伙偏好什么口味的蛋糕,我甚至都无法想象出他喜欢吃蛋糕或是任何甜腻的点心。我倒是考虑过咸奶油或者红丝绒配树莓,但还是不太确定。
听说斯派达迈鲁兹城里来了一个手艺极好的点心师,据说是在BIG MOM麾下做过事的,因此我今天一早就出了门,独自进城去他的店里瞧瞧,顺便散散心,买点我自己一直想买的东西。
从剧院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下午一两点钟日头最毒的那段时间,哪怕没有了夏日里炽热烫人的高温,刺眼的阳光也一度差点让我的偏头疼再度发作。就在我拎着大包小裹在艳阳下忍受着闷热,寸步难行的时候,我在街角的小吃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快滚!小要饭的!这些干面包就算卖不出去也不会白给你们的!”走近的时候,还听见那个摊主野兽似的大声呵斥道。
“哼!不给就不给,你凭什么打人?!我们还不稀罕呢!”科隆气势汹汹地冲着摊主大叫。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更加瘦弱的小女孩,扎着麻花辫,面如菜色,而她还很勉强地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带着一条围嘴,上面印着半颗草莓的图案,正咿咿呀呀地吵闹着,似乎还不太会说话。
我走到他们身后,率先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啊,科隆先生。”
他回头,看到我的一刹那像是让人生生打了一拳似的,好像我跟他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不得不说,这个臭小鬼还是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不过在看到我之后,他刻意地将自己的妹妹护在了身后,这一点到令我刮目相看。
“你来干什么?”他没声好气地质问我,好像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一样。
“怎么,我就不能来这里么?”我反问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来这里可是办正经事的。”
他似乎不想再搭理我了,拉着他身后的妹妹转身就要走。
“我想雇个人帮我提东西,作为报酬,我可以请你们吃顿好的。”
科隆回过头,一副警觉又愤怒的小狼崽模样:“你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你的施舍吗?!”
“这不是施舍,我确实需要一个帮我提东西的人。”我笑了笑,目光扫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而且你的妹妹也要填饱肚子吧?是男子汉的话就要为了家人把这份工作接下来不是吗?”
我赢了,虽然他依旧是摆着一张臭脸。
我带着他们进了一家高级咖啡厅,开着冷气,布置很有品位的那种,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少,够清净。炎热的天气与逛街后的疲惫让我异常厌恶嘈杂拥挤的地方。我们挑了一个不起眼的阴凉地方坐下,侍者在看到科隆他们的装扮后流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差异表情,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不时地会朝这里投来疑惑的目光。科隆似乎卯足了“不吃白不吃”的劲头一口气点了不少东西,而我只要了一份抹茶布丁配茉莉花冰淇淋和一杯莫吉托。
上菜之前,平整的餐桌就仿佛是互不冒犯沟通的国界线,我们双方都沉默不语,一度让气氛降到了冰点。等到热气腾腾的牛排和肉酱面上了桌,几个孩子狼吞虎咽之间,他们原本紧张的神情终于连同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
冰凉的柠檬味酒精饮料涌入喉咙,一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烦躁和焦虑。“我们重新认识吧,我叫阿黛尔,你们是?”我笑着对他们道。
麻花辫小姑娘刚想开口,却被科隆率先打断了:“她叫米蒂斯,6岁,那个是雅娜,2岁。”
我被他这种事事替妹妹们出头的举动逗笑了:“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哥呢!”
他没笑,依旧低头吃着肉酱面,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对我说:“上次那副耳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他似乎还想说真么,但那几个字眼终究是在他的喉咙里哽咽了几下,就消失了。
我耸了耸肩,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绝对是那种一言既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家伙,也就懒得再跟他继续争论下去:“没关系,我不着急。你的父母呢?”
“我不是个你说过么,我妈妈一直在生病,不过很快就能好了!”科隆的眼中流露出了一股不耐烦,随后他的眼神又很快地缓和了下来,“父亲他......跟着商船出海,已经3年没有音讯了。”
......
那个有名的点心师确实提供了不少好的点子,而且像他这样跟海贼打过交道,深谙其中门道的人很容易沟通。不过最终决策还是要进行一定的考量。傍晚时分已经凉爽了不少,但刺眼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我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漫不经心地朝着基地的方向走去,两侧开张的商铺愈来愈少,道路上的行人也逐渐稀松起来,且几乎都是衣衫褴褛,一脸凶相的暴徒模样。我加快了脚步,同时挺直了腰杆,板着脸,摆出一副“最好别来惹我”的气场。
原本萧条静寂的街道上忽而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啼哭声,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那声音撕心裂肺,且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伴随着啼哭声愈发刺痛我的耳膜,一个比我略高的男人很快速地从我身旁掠过,然后我才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一个小孩子,啼哭声正是从那孩子口中发出的。可那个男人仿佛一台冰冷的机器人,对孩子的哭叫置若罔闻,他经过时我偶然瞟到他的脸孔,只是一脸严肃匆忙的样子,看起来对怀中的孩子全然不在意。
空旷的街道上突然出现这一幕,是不可能不引起我的注意的,加上我素来丰富的想象力和有些神经质的阴谋论,我的大脑只通过几秒时间就把这个可以的家伙打上了“不正常”的标签。但我并不敢鲁莽的将自己的猜测马上宣之于口,这不是明智的做法,而且这样通常也只会给我惹来一身是非。我心中的一个声音这样劝慰道,同时极力地将我全凭空想的预感彻底抹去。
那孩子还在无休止的哭闹,而抱她的男人只是无视了这一反应,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可就是那一瞬间,我看到的让我整个身体都随之一颤,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
印着半颗草莓图案的围嘴。
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雅娜的父亲已经三年没回来了,突然在今天回来,没有那么巧的事情。而科隆那种对妹妹强烈的保护欲是绝不会将雅娜丢给一个这样的男人照看的。最正确的做法立刻浮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拍照记录下那个男人的脸,然后马上报案。但这里可不是什么文明先进的世界,首先我没有马上就能拍照的设备,而且我这样的人光顾海军的地盘实在荒唐,更何况,等到海军采取行动,恐怕找回雅娜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详细的分析之后,我似乎只剩下明哲保身这一条路可走了。
“喂!站住!那孩子不是你的吧?”我很难解释清楚这么做的详细原由,无数强烈而细碎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快速到无法彻底留意其中的内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们确乎是在鼓励、怂恿、逼迫着我插手这件事情。那个男人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他,但我女人的身份终归还是让我在这场对峙中落了下风。
“臭娘们,别对管闲事!”他丢下这句话,又继续超前快步走去。在他眼里我显然连对手也算不上,毕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碍到他什么事儿呢?我的多思多疑又开始扰乱我的思想了,或许他只是科隆认识的什么熟人?又或许就是科隆的父亲?可没等我将这些猜忌再次整合起来,一声愤怒的咆哮再次刺入了我的耳朵。
“把我妹妹放下来!!”
我回头看去,是科隆,他气喘吁吁,而且一脸的血。
我快速拔出腰间的便携□□,开了保险,对着那男人的方向就是一枪。震耳欲聋的声响连同火药味一齐撕开了傍晚宁静的幕布,同时也狠狠地敲打了一下我的灵魂。刚下的那一连串动作,老实说全凭我的应激意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瞄准,因为担心打到孩子,我故意放低了枪口。真倒霉,那子弹没彻底击中他的腿,只是留下了明显的擦伤。
“傻愣着干什么?!去救你妹妹啊!”我冲着科隆大吼,同时快步追了上去,枪口一直对准着那家伙,一刻也不敢疏忽。那家伙因为受伤将雅娜甩了出去,眼看着他又要挣扎着去抓那孩子,情急之下我再次扣动了扳机,但这次打空了。他下意识地快速翻滚到一旁,科隆终于跑过去,夺回了他的妹妹。
“你不是海贼么?!干嘛要救人!”
这死孩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竟喷这些没用的屁话。我用枪死死地指着那个男人,嘴里骂道:“你TM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赶紧滚!”
眼看着那男人爬起来,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柄弯刀,一点也不怕子弹似的,缓缓向我们逼近。我又连发了两抢,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十分鲁莽的举动,这两发子弹被他用刀面一一挡开,未伤他分毫。现在,我的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了。我咽了口唾沫,慢慢向后退去,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底牌不足,愈发大胆地朝我逼来。
我将科隆牢牢地护在身后,低声缓缓地道:“现在,往小路跑。”
他总归还是个挺机灵的孩子,知道拿捏局势,随机应变。我和他猛地转身跑进了距离最近的一条小路。以我和科隆的体型,在这样的缝隙间窜梭有很大的优势,可他怀中毕竟还抱着一个,没过多久,他在我前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你先跑吧!”他侧过身子想把路让给我,我将□□插在腰间,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转身拾起路边斜放着的一根破钢管子,摆出一副击剑的预备式动作。
格斗也是,剑术也是,都讲求一个“安全距离”,只有在敌手进入这个安全距离的时候,你才能有效击打到对方,但同样地,对方也拥有了能够击中你的机会。那个男人步步逼近的同时,我详细地计算着那段距离。他显然是个用刀的老手,追上来的同时也丝毫没给我留出什么破绽,无奈之下我只好用手中的“剑”硬挡这一重击,同时按照借力打力的法子使他攻击的方向发生偏移。可随着我双手剧烈的一阵,手中的武器一轻,然后就是右臂猛然的一阵刺痛。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这个时候右臂的疼痛才疯狂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瞟了一眼,果然是血淋淋的一片。眼前的男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再次朝我挥刀,我想抽出腰间的□□,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男人暴怒的脸突然变得更加地狰狞扭曲,就在我被吓了一跳的时候,一声巨响,伴随着瓦利尘土的飞扬。我因为这股巨大的冲击跌坐在了地上,等到尘土散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倒在地上,彻底昏厥过去的暴徒,和另一个熟悉的家伙。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虽然很没出息,但我必须承认,一直以来我严苛固守的心理防线崩碎了,害怕与想哭的心情洪水般涌出。就像是死守城池,背水一战的军队终于等来了援兵的那般感动。
是的,我安全了,尽管面前的这家伙和我不尽相熟,但我确实因为他的出现而得救了。
柯拉松,这个除了打扰我休息而被我抱怨外就与我再无瓜葛的男人,救了我的命。我挣扎着打算自己起来,可他却率先上前一步,扶了我一把,同时有一次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你需要包扎伤口”。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不过想起之前朝他大吼大叫,我也只能露出愧疚的笑容了,不光如此,恐怕以后我也难以狠下心来朝他抱怨了。
之后的事情,也就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了。柯拉松简单地帮我做了临时包扎。科隆抱着我大哭了一气,鼻涕眼泪没少曾在我的衣服上,我又不好将他推开,那样太不近人情了。说到底,比起他之前一副臭脸的拽样子,他这样的感激涕零倒更加让我不自在起来。然后,柯拉松急着将我拉开,带我去最近的诊所包扎了伤口。一路上他似乎很担心我伤口的情况,一直盯着我的伤口以至于摔了好几跤,可到了诊所,他又迅速恢复成往日里冷漠阴沉的样子了,只是坐在窗边抽烟,似乎若有所思。
根据“史诗”当中对他的描绘,很多人都将他评论为“相当温柔的人”,不过我是从来没奢望过能够感受到这份温柔,毕竟在他眼里,我和他哥哥,以及家族里的其他成年人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社会渣.滓。但我终究是受到了这个言论的影响,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温柔之处。他确乎是个很好的人。而他也不该连同他兄长心中仅剩的那点温柔一并被埋葬在大雪之中,进而滋养出毁灭家族的仇恨的种子。虽然杀父之仇与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念终究是不可能让他和多弗朗明哥有太好的结局了,但至少他们还有手足血脉,而根据模糊算法,一加一未必就等于二,可以是一到三之间的任何一个数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晚餐之前,多弗朗明哥突然叫住了我:“你的胳膊怎么了?”
我皱着眉闭上了眼睛,我们只是擦肩而过,我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仿佛一切再正常平静不过。我们都擦肩而过有一段距离了,真亏得他突然又注意到。
“没什么,只是擦伤了一下。”我随口应付道。经过这一天的劳累奔波,以及各种意外,我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哪里还有心思想着怎么跟他对答如流呢。而且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说实话的话肯定又要问东问西,最后不惜人力地找出那个暴徒及背后势力一锅端了,还要被奚落“连一个小角色都打不过”。
“是么?”他突然从身后抓住了我那条受伤的手臂,速度之快让我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痛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索性他也抓地不很紧,我没声好气地挣脱了他。
“疼疼疼疼疼!!松手啦,很痛哎!”
他依旧是不依不饶:“你这也叫‘擦伤’?”
老天在上,我每天帮他处理各种生意和账目可不是为了给他省下时间专门让他再来找我不痛快的!当然这种话我也就自己在心里说说。我尽可能平复了胸口烦躁的情绪,眼珠一转,细声细语道:“少主若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不信任我的话,当初又何必让我加入家族?”
“哦?你倒是有理了。”他并未因我矫揉造作的语气和挑衅的眼神恼怒,反而恶作剧似的捏了捏我的脸。我被这一冒昧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些躲开了他温热的手,而他仍然没有生气,看起来今天是发生过什么让他难得心情不错的事了。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想要彻底掌握这个“笑面虎”的情绪变化很难,也很危险。
“这并非是不信任你,阿黛尔。”他继续说道,“只是因为你的撒谎技术太好了,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也看不透你心底的真实想法。”
听到这儿,我的心底竟燃起一丁点骄傲的火焰,这是真的。我忘了是发生过什么事,还是天性使然,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擅长伪装和谎言,并且会有意识地去练习它们。我的小学老师,曾说过我有表面装模作样,背地里又干坏事的的缺点,但我丝毫不因此而恼怒。她说的很正确,并无冒犯,而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多谢夸奖,”我耸了耸肩,回给他一个沾沾自喜的笑容,“还有,彼此彼此。”
这一次,他确实是被我逗笑了,同时那笑容之中还隐藏着另一层意味深长,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呋呋呋呋......你知道吗,阿黛尔,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请原谅,我并不是故意吹捧虚伪应该算作一种美德,它是人性之中的真实,但绝不该被轻易地宽容。但我要说的是,仅仅就我而言,正是因为这份虚伪,我的真心,真实的自我才得以被安全完好地保护,让它们免受世俗恶意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