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闭着双眼,清晰地感觉到他沉稳的呼吸声。心中暗骂自己是不是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天真地幻想着对方对自己没有半点意思,现在都躺到一个床上了,我要是还觉得是自己想太多,那我铁定就是脑子进水了。
“喂,睁开眼睛。”他命令道。他的手似乎在拨弄着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想要避开他的魔掌,然而这细微的动作仍逃不过他鹰似的眸子。“呋呋呋呋,你就这么怕我?”
我睁开眼睛,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同样是躺在床上,和他壮硕如山的身形比起来,我简直就像一抹丝绸般柔软脆弱。虽然他戴着墨镜,可我一点也不想看那副深紫色镜片,那镜片后面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的身体刺穿。
“您有实力,有魄力,我这样弱不禁风的小角色,有什么理由不畏惧呢?”我敢不畏惧么?!眼前的这位,可是向来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残暴角色!我虽了解他命运的前因后果,却不可能完全通晓他每一秒的心理活动,这一步步如履薄冰,我总有一天要得心脏病!
“呋呋呋呋,你倒是很会说漂亮话嘛!跟那些家伙喝酒的时候,不是还应对自如,卖弄风情么?现在反倒胆小得跟兔子一样。”
我哪里有卖弄风情?!谁看到我卖弄风情了?!我内心感到一阵无语,小声嘀咕:“那不是场面上的演技嘛......”等一下,我怎么突然觉得他话里有吃醋的意味?我心底随之一哆嗦。错觉,一定是错觉,我只是一个他手底下干活的,哪来的那么多情感戏码夹在里面?我咧嘴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少主鞠躬尽瘁,这不是做下属的应该做的嘛!”
他大笑起来,我也清楚这一席话简直是谄媚到了不能再谄媚,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顺着对方,尽可能在对话中降低自己的身段和气场,是和他这样控制欲极强,过度自信的人最稳妥的沟通方式,就我个人而言,也是最保命的方式。
“异土的女人,也都像你这样巧舌如簧,精明圆滑么?”
我愣了一下,半张的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很显然,我眼中惊讶万分的神色全然被他捕捉到了,我再无暇顾及表情的克制与隐藏,一时间无数过往的记忆划过眼前,虚幻又遥远。
“少主......是怎么知道异土的?”
“和格鲁曼做交易之前,我派人调查过你,却也只查到一年前你在某个小岛的餐馆里打工的记录。也是大约一年前,北海流传过大海之外还有一片大陆的风言风语,被称为‘异土’。”
我怎么也没想到,“穿越”这件事情在被某些疯子不知死活地公开后,居然会流传出这样一个版本!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省去了我在多弗朗明哥面前现编瞎话的苦差事,毕竟大名鼎鼎的天夜叉,可不好忽悠。
“少主大人,也对异土感兴趣吗?”
“流言中的东西,自然没有过分深究的价值。”他盯着我,继续说道,“现在我感兴趣的,是你。”
跟这个世界中的人讨论现实世界,这是我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可哪一个才是现实,谁又说得清呢?在大多数时候,我都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是遗忘自己的身份,尽可能地融入这个世界。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重生,这是一次能够让我活得随心所欲的机会。这也许听起来很疯狂,但我确乎是对过去的生活充满怨恨。
“我从来不会太留恋过去,因为过去对我唯一的意义就是,提醒我永远不要回到过去。异土如何,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更看重的,是追求我未来想要得到的人生。”
“可你弱小的几乎随时都会死去。”
“比起死亡,我更害怕的是,自己从未真正活过。”我翻了个身,笑着自嘲地补充道,“听着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言论呢,不是吗?”可是,人生短暂,我必须活出自己所希望的人生。哪怕因此丢失了性命,也比每日慢慢消磨人生,宛如粉笔在黑板上来回刮擦殆尽来得有意义。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话题似乎太过沉重了,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想要单方向地吐露心声,至于为什么吐露的对象会是他,我不知道。说到底,几乎让我窒息发狂的烦恼在这个男人眼里或许只是不痛不痒的琐事,而我也从来无法做到彻底对他的内心感同身受。可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也会萌生出羡慕他人生的错觉,他对待痛苦与梦魇的方式,是那么的率性肆意,张扬霸道,哪怕最终万劫不复,也拥有着不可一世的魄力潇洒应对。
“像少主这样的男人,在异土可是很受女孩子欢迎呢。”
“为什么?” 我随意地卷弄着耳边的半世湿的卷发。
“长得帅,身材好,有钱,霸道,光是这几点在那里可就颇受追捧呢。无数女孩排着队想跟你上床也是有可能的哦。”
“呋呋呋呋,你这算是变相的夸奖么?”话虽这么说,可他分明是一副洋洋自得,相当受用的样子。他突然将手搭上我的腰间,俯下身自勾起我的下巴,“那么,也包括你在内喽?”
“或许吧......不过比起这些肤浅的东西,您身上可是有着更值得欣赏的魅力呢!”我轻笑道。为了避免我最终走向失身的坏结局,我不妨先稍稍给他透露点天机,当然咯,这样的空话在人们听来也不过是俗套至极的恭维而已,没人会放在心上的。“足以颠覆世界的‘极恶’,我从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知道。就像传奇故事中拯救众生的救世主一样,或许在恶人们的世界里,也同样需要极恶的救世主呢!”
“‘极恶的救世主’?这还真是个有趣的词儿!”他大笑起来,起身从客房的酒柜中拿出一瓶葡萄酒,给我倒了一杯。这让我的心头萌生出一股受宠若惊的别扭感觉。
“呋呋呋呋......阿黛尔,你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女人。”他依靠着酒柜,举起手中硕大的葡萄酒瓶,“来吧,敬极恶。”
极恶么?我忽然感觉到,一股被压抑在心底已久的东西,正在悄然觉醒。在我最最痛苦绝望的岁月里,那些一度令我想要永远遗忘的人造就了它,它曾一度令我陷入疯狂与暴怒,几乎要将我的心脏和大脑碾碎。我将它强行压制在了心灵与记忆的最深处,将它永远封印在那里,哪怕只是稍稍想起,那股力量也激烈得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吞噬。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本以为它已然在长久的平静中永远地化为了心底的余烬,但此时此刻,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是心脏的一丝震颤,脑海中的一阵嗡鸣。
“敬极恶。”
它,再次被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