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杀青已经是五月的时候了。
最后几场戏恰好是拍第二次仙魔大战千月的戏份。
正道中以临阳为首一起讨伐昔日月华门二弟子,现在的魔族公主千月。
后期会在战场上做专门的特效。
由嗜血和杀戮组成的黑色雾气和凛然不可侵犯的仙家道韵形成无形的战场,气势不分伯仲。
千月一身干练的玄色袍子覆手而立,在满是凝重气氛的战场上那张莹白的小脸泛着柔光,噙着一抹微笑,让陈兵于魔界入口的修仙门派恍惚了一瞬间以为又看到了那个惊才绝艳的千月仙子。
但是魔族的犄角太有存在感了,那代表着不详的黑气萦绕在犄角周围,昭示着她高等魔族的身份,看痴了的人狠狠地摇摇头,啐了一口:“妖女!”
对于这样的声音,千月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她的父兄祭出武器。
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修者有备而来,再加上魔界元气尚未恢复,这场战的胜负已经可见。
日出月落,星辰斗转,大战持续了三个月,最终以魔界被仙门联合封印,千月作为仙门叛徒被众人提议镇压在月华门地底作为结尾。
玄袍看不出血的颜色,只能看到它湿了整片整片。一对犄角被连根削去的千月几乎站不住,但是那双天生柔和的水眸里深藏着不屈。
那日仙魔大战她只身杀了众多修者,今天那些人反杀她许多魔界子民,也算公平,所以她没有怨怼,只有因为技不如人的叹息,终究是仙对魔的天然压制,才让他们魔族死伤惨重……
往后万万年,只要她未死,可能只会在月华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再也见不到阳光雨露了,唔,有些可惜。
千月无不遗憾地想,抬起头看着天像是要将蓝天白云印在脑子里,可惜的是浓黑的雾气将天幕都挡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罢了,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时,临阳的声音清晰的在她耳边响起。
“为什么?”
什么?千月费力地睁大眼睛去找声音的主人。
“残杀同门、助纣为虐……你可曾悔过?你若心存正义,安分留在门中,即使魔界复起你仍是本座弟子,也无人可伤你分毫,为何要走到这一步,为师教你的大是大非在魔族血统面前就不值一提吗?”临阳看着得意弟子的狼狈样子,第一次感到心痛。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她该是皎皎明月般的存在,现在却浑身浴血,为众人所弃,她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如果她坚持留在月华门,即使是魔界中人他也能护着,临阳无意识地攥紧手中鲜血淋漓的剑,就在刚刚他亲手用这柄剑削去她一对魔角。
话落,千月忍不住走神,这应该是师父说过最长的话了。
她抚上另一边还剩下的断角,很疼,断角比剜心还要疼上百倍,千月扯了扯嘴角,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师父你觉得正道有大是大非,魔族没有是吗?”
在月华门的我和在魔族的我,就一定有差别是吗?
可是千月还是千月啊。
一边的花染:“冥顽不灵!魔族功法恶毒,能和正道一样吗?莫要侮辱了正道,就是因为你自甘堕落,如今才和魔族一起变得残暴不仁,对昔日同门痛下杀手。”
千月不解,魔族功法又怎么了,修仙亦或是修魔都是为了大道,她在修仙门派勤学苦练是为了飞升,在魔界战场吸收杀戮之气修炼,也是为了飞升,有错吗?
花染说她回了魔界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千月却在纠结两个修炼体系是不是有对错之分,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对上频。
她低头沉思着,小眉头皱得死紧,将师父师兄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还不等想到什么,琳琅淡淡地开口:“在修仙门派中的师姐锄强扶弱、匡扶正义,而身为魔族的师姐杀害同门弟子、同道仙友,师姐觉得正魔的是非观一样吗?”
千月懂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她呢喃道:“立场不一样啊……”
立场不一样,做事的风格也不一样。
月华门规矩多,她不得不遵守,从前在维护同门情谊上她十分努力,但是一些该杀的同门,她也没有忽略,只不过每年都向刑堂反映的她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回复。魔界率性而为,她好不容易回来,就以魔界的规矩办事——该杀杀,绝不废话,这样有错吗?
千月觉得自己没错,并且很肯定地点下头,皱着眉细数这些年被她放入死亡名单的人:“叶剑峰的林成下山时将俗世的平民灭了一城有余,他该杀。”
“随云堂的医修,将活人做成药人,至今约有…唔,大概有成千的死尸、成千的药人,他们该杀。”
“凝丹阁抚远长老一脉将长寿丹扔至人间,引起凡人争抢,以人间大乱为乐,害得七国君王杀伐不断,民不聊生,他们该杀。”
……
清越温和的女声缓而慢地说着话,每提到一个人,队伍里与那人有关系的门派有了些许骚乱。
因为她说得都是真的。
众人细想千月所说的人,这才发现这些都是她在这场大战中所杀的。
挨挨挤挤的正道队伍一时间都失了声音,而那道生音还在。
“……千阵派研究百鬼阵时拿开了灵智的生灵和成百上千的童男童女祭祀,他们该杀。”
千月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话说得太多,有些口干舌燥。
她转头看向一开始质问的临阳:“师父,在门中,我用仙门的法子检举他们,无人理我,无法我只能遵循仙门规矩继续检举,如今我身在魔界,以魔族的规矩行事,想来也是没错的。正魔处事方法不同,但是千月没错。”
她转向花染:“师兄觉得我错了?我早有杀他们之心,只是碍于规矩才一直未曾真正动手,”望着花染青白交加的脸,一阵索然无味袭上心头,千月轻叹一声,移开视线,半响还是看着他说完:“还是说,师兄觉得这些人不该杀?”
花染拳头攥紧,实在说不出话,战场中央的女子脸上纵使有着血污,但是那双眼睛却再干净不过,她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她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果然,下一刻千月又说道:
“我啊,从来只遵自己的道,断心中的是非。”
随着这句话落下,战场上的气泽有了变化。
那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像是山间云雾即真切又触碰不到,近在咫尺又远得像隔了一个世界,让人渴望又追寻不到。
一些人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探头探脑寻找着,另一些高阶修士却是看着战场上形单影只的少女沉默了。
这突如其来的气泽不是别的,是对道的感悟,是天地对悟道者的回应,可是这是一个魔族少女带来的啊。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是万万没想到,最先接触到“道”的人会是魔族人,而且心智之坚竟然让战场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他们不禁感慨,要是千月还是仙门弟子多好,他们还能共享“道”,但是眼下她吐露了太多正道的龌龊,关押起来逼问“道”已经不现实,直接杀死还差不多。
有人要越众而出建议大家直接将千月处死的时候,临阳先一步甩开衣袖将人挥退:“逆徒千月犯下滔天大祸,归我门中处置。”
千月被临阳装入乾坤袋。
“魔界之事已了,月华门允诺自此以后镇压魔女千月,生生世世。”声音传遍整个战场。
说完,整个月华门立在传送法阵上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忍不住呸了一口:“月华门这是要把好东西藏在自己家了,半点友爱同道的想法都没有,还大门派呢,切。”
千月都成案板上的肉了,那之前的“道”还不是月华门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所以在场的人都觉得对方吃相难看。已经有两万年不曾有人飞升了,要是能套出千月的话,说不定飞升指日可待。
“咔!”
补拍了几个演员的特写,接下来剧组又要转场。
在布景的过程中,顾时南对“千月”的战损妆容赞赏有加,一连看了好几眼。
别说,美强惨是真香。尤其是柔美纯净的少女嘴角带血的样子竟然有些欲。
顾时南看过之后又马上去盯场,也就错过了齐妍走神的画面。
她还在戏里,比平常出戏的时间要慢上很多,随着越加深入地去演绎千月,她的情感很多时候都是为她而生的,所以出戏也就越来越慢。
齐妍其实是想和顾时南探讨一个问题。
千月她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有些摸不透这个强大又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人在乎什么。
无论是仙门坦途还是魔道荆棘,她都能泰然处之,甚至是无所谓。
对,就是无所谓。
无所谓杀了许多人,无所谓父兄被封印,她好像一个完美的假人,不喜不怒无哀无伤,唯一一次情绪大波动还是第一次正魔大战时,她表现出对“生”的极度渴望。
齐妍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就那么坐着,等顾时南回来后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他。
顾时南肯定了她的理解,沉吟了一会又说:“她没有情根。”
“所以七情六欲都是没有的,最在乎的和支撑着这个人物真实存在的本源在于她心中的‘道’和对‘生'的渴求。”
顾时南最后给她定了性:“她是整部剧最具有神性的人,也是最贴合大道的人。”
齐妍恍然大悟。
千月这个人物一开始确实是复杂,但是听顾时南这么一说她又好像是最简单不过的人。
“你是怎么刻画出这个人物的?”齐妍亮晶晶的眼神看向顾时南。
顾时南:“某一天走在大街上想到的。”
齐妍:“这么简单?”
顾时南点头:“就是这么简单。”
他只是…走在大街上想到了故人而已,想给那个任务失败救不回来的灵魂一个好的结局而已。
镇压万万年总比魂飞魄散好。
作者有话要说:叹气,突然想去奇幻挤一挤了,仙侠呐…真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想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