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要分的钱,陆大金又说到养老费的事:“我现在还能干,所以养老费先给你们按照村里正常水平减半算,你们每一家一年给我和你娘孝敬50斤粮食,三块钱,等我到了六十岁以后,再给满额,一家一年一百斤粮食,五块钱。粮食至少得有一半细粮。”
陆大金这个养老费收得倒并不算多,大队里其他家差不多也是这么多,只不过其他人家很少从五十岁就开始要养老费的,一般至少得等到五十五岁,更多的是从六十岁算起。
但陆大金也有话说:“你娘身体不好不下地,所以养老费我收得早一些,但是先头这十年只收一半,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太大负担,再者,咱们家突然说要分家,外头人不知道怎么想,给了养老费也好堵堵别人的嘴,不至于让你们被人说道。”
不给养老费就这么嘎嘣脆地分家,人家只会揣度陆家儿子不孝顺,给父母孝敬就又是另一种待遇了。
叶清和陆川没有意见,就算不减半,成年人给父母养老也是应该的,陆大金要的也委实不多。
一直沉默的陆海自然也不会有意见,甚至陆海对于能这么快地分家还感到几分窃喜,分家以后,家里的事他媳妇做主,可不是要少许多是非,他闺女也能去念书了。
至于给父母养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这个老实人心里可没有应该从多少岁开始的算计。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陆渝也没意见,他在小学教书,月月有补贴,这点孝敬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唯独落差很大的陆江很想大吼一嗓子:爹,想分家的可不是我!我干啥要为了让别的兄弟不被戳脊梁骨而买单?
可这话他还没说出口,就感受到陆大金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逡巡着。
陆江这一嗓子便直接哑了火,憋回去了。
发热的大脑也迅速冷却下来,队长和书记就在炕上坐着,他这么一嚷出来,且不说陆大金对他的印象分,就说队长和书记,也只会觉得他不孝顺。
别看陆江至今没什么作为,可他心里却一直存着一个不小的野望,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在队上混个干部当当。
只是这个想头他怕说出来惹人笑话,因此一直按捺在心底,连他媳妇儿都没告诉。
现在队长和书记就在眼前,陆江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满,最终还是没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再者,陆江转念一想,他爹现只说了今后十年的安排,十年之后,等陆大金年迈,肯定还是要跟着儿子一起过的,到时候他爹一准会挑那个让他最满意的儿子。
现在别的兄弟都没意见,就他陆江有意见,那这事的性质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在他爹心里岂不是落了下乘?
想到这儿,陆江悚然一惊,该不会他爹这独居的十年,就是用来考验儿子们的孝心吧?只有表现最好的那个,最后才有资格和陆老头一起过日子,享受陆大金小金库的补贴。
陆江豁然开朗,他懂了!
“爹,”他朗声说道,听得陆大金脸色一变,他刚才那么使眼色都压不住老大,老大还是要出头反对?
哪知陆江却带着十二分真诚地说道:“爹啊,我娘身子骨不好,我看这养老费,我们从今年起就全交,干嘛要减半?”
话音刚落,身边的蔡小娟就一把掐住他的胳膊,脱口而出一句:“你疯了?”
陆江见状使劲儿朝蔡小娟挤着眼睛,意思是这事私下里解释,然后又高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爹你不用因为担心我们负担重,就少收养老钱,结果苦了你和我娘。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那都是实心实意地想孝顺你和我娘的。”
叶清听了陆江的话,嘴角抽抽,虽不知陆老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这一番表演也太浮夸了些,要说比起抠门,陆江比起他爹来也不遑多让,现在还在这里充大孝子,也不看有没有人信。
暗中观察了一个月,叶清自认对陆家这几口人都有一定了解,陆老大就是看着一脸精明相,实则全是假聪明,算计全写在脸上,哪有人还信他的话?
她就看到陆大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脸上却带着欣慰的表情,仿佛深受感动一般:“老大,你的孝心爹明白,但是你们刚分家,家底薄,我就不多要你们的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叶清心想,姜还是老的辣,看看陆大金的话术,再看陆江那滴溜溜的小眼睛,她都觉得辣眼睛。
好在陆大金如此说了之后,陆江没有再继续站出来,讲完了钱和养老费,陆大金方才提起家里另外一项重要财产。
那就是房子!
“家里的房子,各家目前住的就分给各家,陆浅从今天起住到我和你娘这屋,老四搬到里屋去,那间房子就给老四结婚用。杂物房腾出来,西厢两间都分给老三家。”
按照陆老头这样的分法,那就是老大分到两间砖瓦房,老二家两间土坯房,老三家两间土坯房,老四家一间砖瓦房。
从实际价值来看,一间砖瓦房的价值要略高于两间土坯房,但也高不了太多,因此二三四三家勉强持平,唯有陆江受到了陆老头的垂青,足足分得了两间砖瓦房。
陆江喜不自胜,他讨好老头子的效果,原来这么立竿见影吗?
陆大金看着长子那一脸喜色的样子就想叹气,老大这脑袋瓜,还带着三个大孙子,他真的不得不照顾两分。
“老大房子多分了一些,但是你们大哥家人口多,你们体谅一下,再一个,这间房子也不是白给他的,我做主,老大从分出的钱里拿出六十,一家补给你们二十。”
陆大金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这多出来的房子,咋还要补钱?
一旁低着头的陈红香也不高兴,一间砖瓦房,至少也得一百块钱,按理说陆江应该补给他们二十五块钱才对,结果陆大金这么一拍板,钱就少了五块。
再说了,说是分给陆老大两间,可事实上,中间的灶房难道大房会不用吗?大房还要烧火做饭呢,这哪里是两间,根本就是两间半!
陈红香心里不高兴,可是队长和书记在这里,她当然不会跳出来反驳公公,于是就使劲捅咕陆海。
陆海被她捅了个正着,不禁问了句:“咋啦?”
这一出声,屋里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让陈红香的脸都要涨红了。
她就不该指望陆海!
陆大金一看就知道是老二媳妇不满意在作妖,其实比起本次分家发起人叶清,陆大金对陈红香更不满意,不仅是因为陈红香上次叫板把他得罪透了,更因为陆大金觉得陈红香做事不直爽,心里好像憋着坏。
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大哥是家里的长子,下地最早,你们一个个的现在翅膀硬了,忘了那会儿陆川还没参军的时候,家里靠着谁!”
陆大金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如果不是上头有两个哥哥上工,陆川当年也不一定能去读初中,这一点上,陆江和陆海肯定是有功劳的。
可这话听得陈红香心里更是气,陆江也就比陆海大两岁,说起来就多赚了两年公分,陆大金怎么就知道偏着老大,根本不管老二?
可事情要是按照陈红香这么算,那可就没完没了了,陆江陆海是早上工的贡献,陆川还给家里寄回来那么多钱呢,就说陆渝,人家没结婚没孩子没负担,花家里的钱少,每个儿子都能找出偏心的理由,陆大金可要怎么分?
这事很显然,就是陆大金确实有点私心,想要照顾长子,掰扯这些贡献啥的没有意义。
“还不服气?”陆大金冷眼扫过,突然算了一笔账:“多出的一间砖瓦房,作价一百块,分成五份,一份二十哪里不对?不能说我和你娘体谅老大,没要这笔钱,你们就想着分给自己,不算我和你娘这一股了吧?”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陈红香尽管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深深埋下头来一言不发。
毕竟孝不孝顺这个名头,这一带人还是很看中的,一个不孝的人,在当地人看来,就是持身不正。
三件大事分完,陆大金还特意指明以后如果要搬走,房子要优先卖给自家人。至于其他的粮食碗筷用具就按人头分,只是家里只有两口铁锅,难以分开,陆大金便说这锅先共用,谁家如果先弄到了工业票买了新锅,那其他家再给这家补钱。
还有那八只下蛋的母鸡,按照人头以及陆大金的协调,陆老头与沈桂芝分得一只,陆老大家三只,陆老二三只,陆川与叶清分得一只。
这种分法最吃亏的是陆渝,因为他一只也没分到,陆大金说这是弥补他房子上占的一点便宜,反正他一个人也不会养鸡。
而陆川和叶清只能分一只,因为时下一户人家能养鸡的数量是按照家里人口定好的,两个人一只鸡,除不尽的进一。所以陆老大家可以养三只,而三房却只能养一只。
计议完毕,队长、书记外加家里会写字的都来写分家协议,一式六份,每一家都有一份,大队还要留一份存档。最后由队长和书记朗读写好的协议,复核无误后,所有当事人会写字的就签字,不会写字的就按手印,陆家这个家才算正式分完了。
之后拿着这个协议,就可以去大队和公社办理立户的事。
事情解决后,沈桂芝难得拿出过年攒的一块腊肉,做了腊肉炖白菜,炒鸡蛋这两个硬菜,把队长和书记留下来款待了一顿。
而这也是陆家这个大家庭正式分家前的最后一顿饭,叶清看着桌子上难得一见的肉腥,竟也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来。
这坑爹的七零年,居然把她改造成了一个馋猫!
就在她思考自己是否已经被时代改变的时候,好家伙,饭桌上已经是一轮风卷残云过去,叶清好险抢到最后几片肉之一,放在嘴里慢慢回味着味道。
真香啊!这就是舌尖上的腊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