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今年十九岁,只比叶清小一岁。
她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一件乡下少见的嫩黄色外套,面色白皙,长相甜美,身材娇小,一眼望去真是个极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孩子。
陆浅走在沈桂芝前面,手里拿着农具,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叶清,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沈桂芝在她后面,也看见了叶清这个大活人,立马没好气地说道:“总算醒了,就算老□□伍,这日子不照样过!”
陆浅脸上扬起淡笑,冲沈桂芝使了个眼色:“娘,三嫂这不是一时半会的想不开吗,我去劝劝她。”
说着她放下农具,走到叶青面前,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走,三嫂,咱俩进屋里说。”
叶清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头,她也想弄清楚陆浅的目的,于是点了点头,应道:“好啊。”
两人肩挨着肩走进了三房的土坯房里,从背影上看,真是亲密极了。
到了屋里,叶清和陆浅先后坐到炕边上,陆浅的目光扫过屋里不太平整的地面,叹了口气:“三嫂,我三哥的事你一时想不开,我也是能理解的,就说这房子吧,本来以为你要去随军,所以家里也没腾出来砖瓦房,看看这泥土地面,真是委屈你了。”
陆浅这话说得十分含沙射影。
叶清应景地皱起眉头,似乎也对居住条件颇为不满,紧接着又仿佛想到什么一样,幽幽说道:"虽然不能去随军,可浅浅你年纪也不小了,估计也快出嫁了吧,到时候你那间房子腾给我和你三哥住,不是正好?"
陆浅没想到叶清竟这么说,眼里浮现一丝阴霾,惦记着没出嫁的小姑子的房子,可真够无耻的。
她依旧维持着一副笑脸:“可是我那间屋子是给四哥留的啊,要不然四哥以后结婚在哪里结呢?”
叶清听到这话,就拉长了脸,若有所指道:“也就是说家里四个儿子,大的和小的都住砖瓦房,中间两个就住土坯房,这是什么道理?”
陆浅暗道一声蠢货,叶清这是隐晦地在点陆父陆母的偏心,可是沈桂芝现在肯定在外边听墙角呢,听叶清这么说,肯定对她更加不喜了。
她没接叶清的话,而是转过话头:“三嫂你人有文化,长得又好,本来和我三哥也般配,现在这个情况我刚刚也说,确实是委屈你了。你心里不舒服是应该的,当初村里喜欢你的人一抓一大把,谁能想到你一嫁给我三哥,我三哥一天没待就回了部队,现在又出事了,其实这么看,这当兵的还不如村里人呢。”
叶清细品陆浅的话,这话可真是循序渐进,话里藏刀,一点一点的,就是要引起叶清心里的不平,先是说家里的房子,再说叶清条件好,行情好,最后更是隐隐指出,要是不嫁给陆川而是选别人,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变故?
这落到此时估计在站墙角的沈桂芝耳朵里,那又是另外一层意思,尤其是后面的话,显然又是在透露重提叶清克了陆川的意思。
这可是陆浅第二次这么说了,看来不给叶清安排个衰命,她就不罢休。
叶清隐约有点摸到陆浅的脉,挑拨她和沈桂芝的关系,甚至与陆家的关系,是想让陆家人磋磨她,还是要逼她走?
想到这儿,叶清忽然话风一变:“浅浅,其实这事我倒是没什么不平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三哥是军人,就算出了什么事,那是为了国家,你知道我文化高,只会觉得他光荣。我一时心急晕过去,醒了之后倒也能接受现状,就算陆川不当兵了,我也不怨他。”
陆浅听得分外震惊,她还以为叶清会接着她的话,大吐苦水呢。
叶清这么矫揉造作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她一定是装的!或许是突然想到沈桂芝可能在外头听吧。
这样的猜测划过陆浅的脑海,这厢叶清却是陡然扔出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浅浅,我没想到你挺能设身处地为我想的,只是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倒有点其他意思呢?”
看陆浅脸色骤变,叶清又微微一笑,转而道:“你看我,瞎说什么呢,浅浅你估计是年纪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考虑那么多,我和你三哥又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怎么会来挑拨我和你三哥的关系呢?”
可谓是好话赖话都被叶清给说尽了。
陆浅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没想到叶清竟这么敏锐,她带着点委屈,不满地说道:“三嫂,我肯定没这个意思,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说完,陆浅跳下炕,斜睨了叶清一眼:“今天我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好人难当,我再也不来劝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叶清哒哒哒地敲着炕檐,没再和她理论。
不管陆浅有什么计划,她不变应万变就好。她指出陆浅话里的潜台词,只是在沈桂芝那里留下点怀疑的种子。
不过估计没用,毕竟人家才是亲母女。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陆家一家人终于下工了。
领头的是陆家的大家长陆老头陆大金,当年陆大金是逃荒到大河村安家的,在当地没有亲朋,这些年陆家的日子却一点点过起来了,可见陆大金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陆大金身后紧跟着大房一家子,陆江与妻子蔡小娟,三个儿子,12岁的陆家长孙陆杨,领着两个弟弟陆松和陆柏。
陆大金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家里条件好了以后,男孩子以及陆浅,只要能念书的,那就一直供上去。
陆川在部队里升得快,也有初中毕业去参军的原因。陆浅和陆渝甚至念到了高中毕业,虽然因为户口的原因没在城里找到工作,可陆渝去年毕业之后就当上了大队的小学老师,每个月不仅算满工分,还有5块钱的补贴。
因此陆家大房的三个孙子目前都在大队小学里读书呢,此时应该是放学时间和下工时间差不多,两方人马半路上相遇,就一起回来了。
大房一家后面是孤零零的陆家老二陆海,陆海耷拉着脸,身边并无其他人,叶清这才想起来,陆海的妻子陈红香带着二房的三个孩子回娘家去了。
陆海和陈红香本来算是家里的小透明,原因就在于在一年之前,也就是陆海和陈红香的婚姻走过八九个年头的时候,二房仅有两个闺女,陈红香没生出儿子,腰板不硬。
所以在家里一直是任劳任怨的角色,还被分配住在土坯厢房里。
去年年初,陈红香第三胎终于争气生了个儿子,二房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逐渐硬气起来。
小儿子站住之后,陈红香就琢磨着一件事,到今年,二房的长女陆桃儿和次女陆杏儿一个十岁,一个七岁,正好是念小学的时候。
按照陆家大房的例子,孩子到了七八岁可就要送去念书的。
陆桃儿耽误到十岁还没念小学,显而易见陆大金虽知道念书的好处,但也重男轻女,不乐意送孙女念书,因此一直没开口。
由此又印证了陆浅的团宠人设,陆大金不想供孙女,却把女儿供完了高中,可见重男轻女也是分人的。
以往陈红香没底气,也不敢给女儿争取,可是现在有儿子了,她就琢磨着为什么大房三个儿子都能念书,二房就不行?她和陆海赚的也是满工分,更别提家里有老三的津贴,从去年开始,还多了老四的工资。
陆家并不缺钱,她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去读书?
既有为女儿不平的心思,也有给二房争气的心思,反正陆海前两天就在饭桌上提出要送女儿上学的事,结果陆大金没松口,转天,陈红香就带着三个娃回了娘家。
陆家根基不如坐地户深厚,陆大金给大儿子二儿子找的都是本地大姓的媳妇,所以陈红香是有娘家撑腰的。
按照叶清的分析,如果家里一切顺利,也许这件事陆大金会妥协,因为他好面子,老二媳妇一直住在娘家怎么行?外面会怎么说?
但现在发生了陆川退伍的事,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变数。大队小学一个学生一年学费三块钱,两个可就是六块钱。大房还有三个呢,大孙子更是眼看着就要去公社念初中了,那花销一年就要十几块钱。
逃过荒的陆大金在钱财上很有些抠门。
陆川没了津贴,也不知道部队有没有给安排工作,要是没安排,那家里的收入马上就少了一大截,小儿子陆渝手头散漫,一个月五块钱也就能交回来两三块。
其实这一大家子的花销和他自己的私人小金库,以前都靠着陆川呢,现在晴天霹雳,陆川竟然要退伍回家,陆老头要不是经事多,也想和三儿媳妇一样,晕过去得了。
一家人反正兴致都不高的样子,又等了十分钟,收拾得十分体面的陆渝回来了,沈桂芝一声令下,开饭。
饭摆在陆大金和沈桂芝那一屋,炕上一桌,炕下一桌。
炕上这桌坐着陆大金、沈桂芝、陆浅、陆渝、陆老大陆江、陆老二陆海以及长孙陆杨。
地上这桌则是大嫂蔡小娟、大房的两个小儿子和叶清,本来还有二嫂陈红香和二房的三个孩子,眼下人家回娘家了。
陆家的餐桌可谓是阶级清晰、泾渭分明,重要人物和不重要人物完美分开。
蔡小娟作为连生三个儿子的长媳,是不重要人物里最重要的一个,因此她有一个不错的工作,那就是给地上这一桌人分饭。
晚饭是一盆玉米粥,中间一盘清汤寡水的炒白菜。至于其他菜,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有其他菜,唯有白菜和萝卜,每年秋天都会在地窖里存上不少。
反正在原身的记忆里,不是炒白菜,就是腌萝卜,然后就是玉米粥,玉米碴子,红薯粥里放个几粒米。
中午还能吃点干的,但也就混个七分饱,这在村里已经算不错了,现在大环境就是如此。
蔡小娟分饭的时候一般不会搞什么大的幺蛾子,勉强算是公平,因为大房是不希望陆家搞分裂的,他家负担最重,三个儿子念书,不分家那是最好不过的。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陆大金脸上的皱纹都要纠结到一起去了,根本没人敢顶风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