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9
豆大的雨点肆意掷砸在玻璃窗上,震得玻璃窗“咔啦”作响。白色的水雾从天而降,笼罩着整个姑苏城。街头的树木病怏怏地耸搭着脑袋。叶尖不断滚落的水滴溅落在水洼里,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行人打着伞在街道上彳亍而行,雨水击打在路面上,在行人的脚边吐露出洁白晶莹的水花。成股的水流汇聚成水帘,遮蔽了窗外的景色。江南一带的梅雨季仍未结束,几乎全天都阴雨连连,屋里屋外,都泛着一波寒意。
墨色秀发的男人半坐半躺在床上上,刘海和碎发紧贴着脸颊,衬得脸色愈发地苍白。秀发在身后的靠枕上散开,像泼洒的水墨,虚虚实实勾勒飘渺的梦境。潮湿的寒气刺进骨髓,膝盖的旧伤令他的眉头拧成了解不开的死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蓝白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穹,雷声惹得床上的人用力怀抱紧自己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端着水杯走进房间的苏子剑见状,扭头看着窗外如瀑的雨,又转向尚铮,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没事的,尚,只是打雷而已。”
尚铮怔了怔,吃力地移了移身子,向着声源响起的地方张望去。苏子剑身后的玻璃窗里晃出自己被膝盖的疼痛折磨得血色殆尽的面庞,他眨眨眼,呆了片刻,脑海里回响起一个男孩略显稚嫩的嗓音。
——没事的,尚铮,快睡吧。
哥哥……?
他一个恍惚,喃喃着,在眼前骤然亮起的闪电遮蔽了玻璃中的那张脸,连带着抹去的,是记忆中温柔的嗓音,不断地说着什么,安慰着同样年幼的自己。
“尚?”扫一眼床上的人被疼痛折磨得血色殆尽的面庞,苏子剑咽了口吐沫,试探着叫了一声,“你还好吧?”
“什么?哦,没事。”回过神来的尚铮虚弱地笑笑,视线依旧落在玻璃窗上。冷雨随着玻璃划下,留下一道绵延的痕迹,恰若面颊上残留的泪痕。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下雨天啊,”苏子剑抬手,轻轻拉了拉浅褐色的窗帘。帘布在滑轨上滑动,布料摩擦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快被恼人的雨声盖过,“膝盖那的伤是不是依旧很疼?”
“我刚服用过止痛片,感觉好了些。”
“说真的,”苏子剑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总是依赖止痛片,包括安眠药和碳酸锂——哦,当然你现在基本不需要碳酸锂片了。”
“又说我别瞎逞强,又不让我在疼痛时服药,你到底要让我怎样啊?”尚铮半是无奈地笑了起来。消瘦而显露病态的脸眼窝深陷,衬得一双眼愈发得深邃,“——好啦,我懂你意思。”望一眼转着眼珠,努力斟酌着字句欲解释的苏子剑,他淡笑着加了一句。别过头,伸长手臂端起床头柜上的盛满温水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今年梅雨季真是漫长啊……不过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短暂的放晴。”雷声在耳边炸响,苏子剑不由得扭头朝窗外望了一眼,转移了话题。
“呼,这天再不放晴都快没衣服穿了。”对着水面轻轻呼出口气,氤氲的水汽湮没他的面庞,杯中的水面泛起一波涟漪,“整天呆在家,没啥事想做人也快发霉了……”身体轻轻向后倒去,重又靠在靠枕上,将水杯搁回手边的床头柜。伤痛像一条游走蛇,冷不丁对着膝盖啃咬一口,他痛得手条件反射般地一倾,水从半倾斜的杯口溢出,打湿了床头的半月形眼镜的镜片,一路蔓延开。
“没事没事,”苏子剑眼疾手快地抓住尚铮的手腕稳住杯子,另一只手随意地抽取了几张纸巾吸着床头柜的水渍,“这没啥好道歉的。——诶,这、这不是……”指尖碰触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金属特有的明亮炫目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做成战斗机造型的项链坠,年代已久,却因为主人的爱惜并未有太多的划痕。机翼上的刻痕随着年代的流逝模糊不清,隐约可辨一个大写的字母E,和一串8开头的数字。跟飞机型项链坠串在同一条白金链上的,是一枚简朴无华的婚戒。不晓得是不是苏子剑的错觉,他凑上前细细打量那个飞机型项链坠时,鼻尖萦绕着一股刺鼻的机油味。侧头瞥一眼眸中尽显苦涩的尚铮,苏子剑突然意识到那就是平日尚铮一直贴身戴着的项链。他不知晓那个项链的来历,他只懂得,那条项链对尚铮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是啊,那可是一条——尚铮曾经拼死也要夺回来的项链。
“水溅到项链坠上了么?”察觉到苏子剑定格在项链坠上的目光,尚铮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有,项链坠放的远,没波及到。”
“呼,”接过苏子剑递到自己手里的项链坠并攥紧,尚铮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摩挲着飞机的机翼,盯着铭刻着的手写字母E,他突然觉得眼眶一酸。阖上眼帘的瞬间,他太庆幸这个动作的及时,再晚一秒泪水便会渗出眼眶顺着面庞流下。
“唉,被你弄得我都特后悔在法国参加那个小姑娘的葬礼的时候没多关注你妻子一眼。”苏子剑一屁股坐在尚铮的床边,安慰般握着他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托着下巴轻轻嘀咕,“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她的东西值得你那么多年来一直安妥地贴身戴?”
“这个项链……不是她的。”
“诶?不是么?”苏子剑诧异地瞪圆了眼,“可是这明显是条女士才会戴的款式吧?”
“是啊,”尚铮长叹口气,视线上移,盯着水汽凝结的潮湿的天花板,“这的确是条女士项链呢!”
“不是你妻子的话,那……”
没听尚铮说过他有姐妹啊,他只有一个哥哥,不是吗?
“想知道么?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尚铮偏了偏头,望进苏子剑的眼睛,“讲到天亮都不见得会说完的故事。”
“嗯,你说吧,我听着呢!”苏子剑双手撑着床沿,安静地回望着尚铮。
“那么,”尚铮咽了口吐沫,他觉得嗓子哑的厉害,“我就开始说了。——故事开始于近30年前,同样下着雨的一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