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6
工藤优作平躺在医院病榻上,像一具洁白温润的玉石精心雕琢成的人形玉雕。晨光透过窗棂,照得他失去血色的脸庞愈发得惨白。双眸紧闭,失去血色的氧气面罩下的唇轻微翕张,喃喃着什么,不成音节。
“呃……嗯……”
刺进紧闭的眼帘的光线被厚重的帘布过滤掉一大半,却依旧让他的双眼感到一丝不适。扭过头力图避开灼热的光线,准备将身子也侧向左边,登时觉得腰腹部传来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针一般刺激神经末梢。他只觉得脖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钳住,紧得无法呼吸,窒息感在胸膛炸裂开,头似要炸成碎片。羸弱的身躯承受不起如此强烈的痛楚,身体止不住地哆嗦着,胃里糜烂的食物残差混杂着充斥着血腥味的胃液冲击着喉咙。他头歪向一侧,惨叫声从唇边迸出,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优作?优作!”
微掩的房门被来者撞击开,涌入的光线映亮门边卷起的一缕尘埃。栗色秀发的女子喘息着在门边驻足,看到手颓然垂在床一侧的优作,一个箭步跃到丈夫身边,目光定格在床头的心跳检测器,脸色大变。
原本有节奏的起伏的波形,居然变得浅波浪线一般平缓,甚至有变成直线的趋向!
怎么会?怎么自己前脚刚离开你去热水房打了一杯开水,后脚就发现你……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摁下呼叫铃,攥紧丈夫冰冷的手,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进病房,瞅了一眼榻上的优作,脸色微变。
“He is in shock!(他休克昏迷了!)Blood transfusion,hurry!(快准备输血!)”
呃,是谁?
他感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在不断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睁开眼皮的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宛若推开一道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门一样吃力无比,将眼睁开细细的缝隙,再度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秒,他隐约可辨出一张满是不安和焦灼的脸。一双海蓝色的眸子溢满温柔,静静地望着自己。
有希子……么?
唇角划出苍白的笑容,这一动作抽去他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疼痛感再度卷席而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猖獗。身躯痛得蜷缩在一起,手不由得扣紧身边有希子的手腕以缓解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知道她离自己很近,近得触手可及,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触碰视网膜中残留着的他深爱的妻子最后的残影。手无力地松开,冰冷的掌心盖在有希子的手背上,重又陷入摸不着边际的黑暗中。
失去最后的意识前,他隐约听到有希子伏在他耳旁许下的承诺和哀求。
——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所以,也请你不要离开我……我和新一,都在等着你回来啊……
新一,有希子……
我答应你们,我不会离开。
他好像奔走在一条没有尽头,亦没有灯光的隧道里。眼前没有丁点灯光,唯有漫无边际的黑暗将他包围笼罩。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前尽力奔跑着。渺远处隐约浮现虚渺的微光,虚虚实实勾勒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愣了愣,他向前跑了几步,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一个墨色秀发的小男孩,眨着明亮的海蓝色眼睛望向自己,绽开暖暖的微笑。男孩的身后站着一个栗色秀发的女人,一手搂着男孩的肩,另一手高高扬起,冲着自己挥了挥手臂。
新一?有希子?
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迈开脚步向男孩的方向走去,没待他的手触碰到男孩的面颊,两人的身影倏尔消失,先前虚渺的微光也消隐不见,笼罩在自己眼前的,又是一片黑暗。
不。不——!
新一呢?有希子呢?——他深爱着的他们,到哪去了?
他焦急地环顾四周,拼尽力气呼喊,却愕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怎么会!
他咬了咬后槽牙,不甘地在黑暗中奔跑着。无边无垠的黑暗中,隐约飘来男孩轻轻的嗓音。
——爸爸,你一定会醒来的,对吧?
新一……
“新一!”
口中发出低低的惊呼,他猛地睁开眼,呆呆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片刻,胸口急剧起伏着。随着神志的清醒,知觉也一并恢复,只觉得剧痛从胃部的伤口炸裂开,让四肢百骸痛得发抖,全身的力气被人抽走,只觉得全身都要虚脱。他好似一个手脚被切断的人偶一般,稍稍动弹身子就会让全身因为剧痛碎裂。
“爸爸?”
有人在耳畔回应着自己的呼喊,吃力地睁开眼帘,发觉新一趴在自己的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原来,是梦么?
氧气面罩下的唇角划出虚弱苍白的微笑,优作喘了口气,稍稍恢复了一丝力气,试着抬起左手,将新一小小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诧异地发觉左手的动作受到牵制。愣愣地看着刺进血管的吊针,视线向上移去,定格在将血液一点一滴输进自己体内的装满血的血袋上。
这是?
“优作……”有希子手捧着一杯水走进病房,视线对上床上的优作逐渐有了焦距的双眼,“你醒啦?”
优作张张嘴,努力扯起一抹笑容试图安慰她,视线落在妻子手肘内侧贴着的止血贴上,猛地一怔。察觉到丈夫落在自己手肘内侧的视线,有希子简单地笑了笑,将水杯递给安静地趴在优作床边的儿子,转而抬手轻轻抚摸着丈夫苍白而瘦削的面颊。
“我没事的,倒是你,感觉还好吧?”
“还行。”优作闭了闭眼,缓了缓劲,再度睁开,简单地应了一声。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我和新一过几天会再来看你。”
“好。”沙哑着嗓音,优作笑了笑,“我等着你们来。”捏了捏新一的手,他轻轻侧过头打算目送着母子俩离开。
“爸爸。”新一牵着母亲的手,走到门边后想到了什么,折回身,轻轻唤了一声。
“诶?”优作眨眨眼,略带困惑地看着他。
“妈妈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足以承受住‘永远’二字的考验的。’,但我觉得,肯定有一些事,是能承受的住的。”
“是么?”
“嗯!”新一抬起眼,认真地望着优作,说了一句深深烙在优作记忆里,却深深刻在他自己回忆里的话语。
—— 我永远都爱着爸爸!
傻小子。
优作忍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新一的秀发,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
我也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