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
桢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她只是个普通忍者,除了距离她极近的那些人或事物,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从小就是这样。她一直由于身体原因被人诟病,要么是因为时常生病,要么是因为特殊的忍术;她阻止不了亲人朋友一个一个地离开;就算她有机会过得幸福一点,最终,她还是被推上了这条道路(也多少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她似乎没有过这种身无长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人经受煎熬,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经验。
……不,有过一次的……其实是两次。
卡卡西被伊布里家族人附体,尽管她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他体内那能变成奇妙烟雾的敌人,却解除不了卡卡西的痛苦。
卡卡西被他忌惮的天藏所伤,后来又为了救天藏而吸入了毒气。碍于他的请求,她无法对天藏出手,后来还不得不和他一起跑去救天藏……
为什么,在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她心中的感觉会是如此甜蜜……不对,她为什么非要在现在想起卡卡西来?为什么她的大脑会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让卡卡西蹦出来分她的心?
她明明有很长时间不许自己去想他的啊。
她救不了他们。她很无助。所以,她总会想起那个给了她温暖和爱意的人,她的大脑在试图用这种方法让她振作起来。
然而,真正的卡卡西如果看到她正在做的事,会不会义正言辞地和她划清界限?
桢拼命在室内跑动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堆事,手上却在忙活着另一件……不,是另一堆事。这简直比她当年凭一己之力给叶之国那小妞接生还要忙乱。
一号床上的男人由于剧痛人事不省,嘴角边流出了白沫。她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让他保持侧卧的姿势免得他被呕吐物堵塞呼吸道;二床的男人□□大量流失,饮水和补的那一点点盐根本无济于事,正处于脱水的边缘。他的眼窝凹陷下去,脸色蜡黄,看着狼狈不堪;三床的壮汉自己扯下了整片床单浸了水裹在身上勉强降温(她庆幸自己准备了足量的饮用水),但短短几十分钟内他的嘴角已经冒出了水泡,脸色通红,精神萎靡不振;四床的双胞胎情况看上去最好——两个人似乎是比一个人强上一些——但是全身颤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五床的小女孩最安静,因为她的不良反应与那壮汉一模一样,都是高烧,于是桢立刻击晕了她免得她受苦。影分身信守诺言一直握住她的手,桢的本体则拿了另一条浸水的床单把她裹起来。
折磨只是暂时的对不对?他们还都能熬过去对不对?
然而,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的,尤其是现在。
二床的矮胖男人终于经受不住脱水的困扰,彻底晕了过去。桢没空管他,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一床吸引过去了。
再坚强的心脏恐怕也无法忍受如此剧痛的肆虐。随着它的彻底崩溃,男人的生命力正在迅速地消散着。他死了,死于咒印带来的并发症——事实上,桢很难不去想一件事,那就是这些被淘汰的十分之九的人群,他们其实并不是死于咒印本身,而是死于咒印带来的各种并发症。
大蛇丸只和她说,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帮助不了那些人。他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炮灰的生命的。但是,但是,如果说,这一次准备充分的话,有没有可能,桢可以多救回来那么一两条人命,哪怕他们将来会一直受控于大蛇丸,哪怕他们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最起码,他们还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徘徊在生死之间。
第二个死者很快出现。脱水的男人那脆弱的身体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他无声无息地歪倒在了床脚边,看上去比注射咒印之前瘦了一大圈。在死神冰冷的怀抱中,这男人脸上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嘴唇干裂。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屎尿气味。可以说,他死得毫不安详。三床的壮汉虽然依然由于高烧而虚弱,却也努力把身体往远处挪动,试图避开那股熏人的味道。
“我们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会的会的,他们都太弱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地嘟囔着。他们俩至少还能说话,桢便没有急于帮他们解决什么问题。桢正坐在壮汉身边,伸手摸着他的脉搏。这人的体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他这样的身体,也绝撑不过几个小时。桢甚至可以确定,这并不是咒印的能力巅峰,他的体温一定还会再度上升,直到把鲜血烤干。
“我要死了,是不是?”壮汉的嘴唇同样干裂,嘴角边亮晶晶的水泡在灯光照射下闪着微光。他的额头上放着一块浸了水的床单碎片,身体也裹在白床单里,活像是制作中的木乃伊。他的身体素质的确过人,普通人(比如说桢)体温四十度还坚持了这么久,恐怕早就已经昏迷了。
“再这么下去我会变成傻子的……如果真那样,你就行行好,杀了我吧。”男人的声音低弱无力,与之前放出豪言壮语时形成了鲜明对比,“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影分身摸了摸女孩子额头上那块温热的布,桢的本体则一言不发地拧开另一瓶水,把碎布弄凉后重新覆盖在女孩额头上。然后,她快步走到壮汉身边,想要帮他也换一块,然而,就在前一秒,影分身传来的消息让她停下了脚步。
“……你是个好女人,所以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当时那么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做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的,还能有谁的身体比我更壮?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我的……我还会做饭,还会洗衣服,我们在一起生一窝孩子……然后,然后,我还会唱歌……”
桢听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人已经神志不清正在说胡话。她本应该让他闭嘴保存一点点体力,但接二连三出现的死亡让她提不起精神来。她一边帮男人把额头上的布浸湿,又开了几瓶水,像滋润搁浅的海豚一般往他身上倒水。她听着男人怪腔怪调地哼着一首小曲,同时相信这人正常的时候唱歌会很好听。
“……将思念寄托在坚硬的羁绊上,道不尽的青春岁月,时而受伤,时而欢喜,相互拍打着肩膀的昨日……”
她没听过这首歌,也就不知道这歌叫什么名字,但她记下了歌词,打算以后有机会去听听。荒腔走板的歌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男人的声线也从沙哑变得更加沙哑。最后,他咳嗽着,和其他人一样陷入了昏迷。歌声终止,并再也没有响起。
影分身终于放松了女孩那早已瘫软并正在慢慢失温的小手。女孩的身形和桢差不多,但在身上裹满了床单的时候,看着还要小很多。桢和影分身一左一右站在双胞胎床前,随时准备帮助他。虽然以左近右近暂时的状态,似乎用不着什么帮助。
“他们……”这回是右近开口问道,“都,死了吗?”
桢沉默着点头。
“我们很幸运,对不对?”
小男孩肩上的两颗脑袋保持着一模一样的期待表情望着桢。就算双胞胎是目前为止最有希望成功获得那咒印的受体,他们那萎靡的状态依然令人动容。
值得吗?
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值得吗?
用你自己的性命,去换她的性命,值得吗?
“好像……好像有些别的的感觉……”
左近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想摸一下脖子上注射药剂的针孔,却又在犹豫着不敢动手。右近的头紧挨着他,距离如此之近,桢能看到右近那双细长的双眼瞪大了。是的,现在,连她自己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看上去仅仅是比一颗芝麻还小的微红针眼,已经被一块大拇指大小的漆黑斑块覆盖住。看上去,这种覆盖还不止如此。在针眼上方那块斑块的周围,左近的皮肤上正在从内部向外缓缓浮现出很多浅灰色斑块,而且,这些斑块的颜色逐渐加深,还在向外蔓延着。
这是……成功了?终于有一个成功案例了?可这咒印看上去简直和雪见,和红豆身上的勾玉咒印完全不同嘛。
不,还没有结束。那些斑块完全不止于从双胞胎的皮下浮现出来给他俩化上个非主流的妆。桢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拇指大小,活像是某种蠕虫一般的斑块速度很慢地蔓延到双胞胎的全身。然后,它们的面积逐渐增大,连在一起,直到整个身体的皮肤都变成了漆黑色,只有那两颗头四双眼睛的眼白还保持着白色。很快,双胞胎的体色略微变浅,保持在了一个介于红棕色和黑灰色之间的状态。但这也不算完。几乎与此同时,在他俩痛苦的呻@吟当中,双胞胎那灰色头发变得雪白,堪称清秀的脸颊拉长,下巴尖得可以去开瓶盖,瞳孔变成了明亮的琥珀色,眼白变黑。他们原本整齐干净的牙齿上下伸长,每张嘴巴都有上下各两颗獠牙长过了漆黑的嘴唇。每颗头的脑门上还都长出了一根看上去十分坚硬的骨质弯角……这,这咒印不是为了凝聚身体,不是为了让人痛苦,而是对身体的改造……大蛇丸把人,改造成了眼前的……恶魔?
桢呆呆地站在病床边,眼睁睁地看着这新生的双头恶魔懵懂地细看自己那指甲长如野兽一般的脚爪。之前他们脸上那种对活着的渴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得偿所愿的狂喜。
“我……我们成功了!”左近叫道,他的声音也与之前那小男孩特有的稚嫩嗓音不同,是让人听着就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尖啸,“成功了!我们获得了咒印!!!”
小孩子们获得了新玩具之后最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赶快试用!
那恶魔的两双眼睛骨碌碌地一转,落在了还处于震惊当中的桢身上。也不能怪他们首先选择了她来当靶子,首先他们曾经被桢痛宰过,其次,房间里哪来的其他活人?
然而,某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与他们有没有获得咒印完全无关。
就在这恶魔刚从病床上跳起来,想要用自己那锋利的爪子给桢来个致命一击时,左近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咕咚”一声跌落在床上。右近在试图接管这具身体的那一刻,遭遇了相同的精神攻击。这一回,实力刚刚得到大幅提升的双胞胎彻底起不来了。
但这也是他们活该。
“蠢货,以为得到了咒印就不可一世了?”桢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再抱着这种想法,我让你们死得比他们几个还快!”
嘶哑如受伤猛兽一般的嗓音急促地响起:
“那,那只是个意外……我们不是故意……”
但桢才不管双胞胎到底是真心想在她身上找场子还是因为嗜血的战斗欲突然复苏了呢。她声音轻柔地道:
“老实待着,我去叫大蛇丸大人,再敢乱说乱动,我就好好让你们吃吃苦头。”
她结印解开了房间内的封印,感受到了基地内其余人的生命力。她命令影分身出门去找大蛇丸,本体则留下来——当然不是为了照管双胞胎,她没打死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就已经是给大蛇丸、药剂以及她之前努力的面子了——去收拾其余的几个人。
两个男人、壮汉、小女孩。他们死了。总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待在这里。虽然不成功,但他们几个的尸体会是不错的研究对象,需要好好保存的。
她之前的确对他们中的某个人充满了同情,但也仅此而已。看看,她甚至没有询问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像是一种特殊的仪式,代表着桢和他们之间产生了什么羁绊。事实上,如果不是一开始就问过了双胞胎的名字,她能确定自己打算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件事。
五个人当中活了一个(双胞胎算一个),成功率大概算是提高了吧……可在桢的内心当中,她连一丝丝的喜悦之情也没有。
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疗工作者,眼看着归自己照顾的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接二连三地死去,心里怎么可能舒服得起来?
可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