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茉莉敲响了兰堂的房门,邀请他一起吃早饭。
兰堂很快就开了门,像刚来时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茉莉关切道:“爸爸,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这里很安静。”
他的面容上不知为何总带着些忧郁,茉莉认为这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拽着他的袖子期待道:“抱我。”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需要这么亲密,也用不着叫我爸爸。
兰堂想用这样的说辞回绝,可刚动了下嘴唇,茉莉就已经踮着脚要往他身上跳了,考虑到这是位非照顾好不可的大小姐,他还是顺了她的意。
如愿以偿的茉莉十分乖顺,伏在他肩头小小声说:“家里的仆人很爱嚼舌根,要是不让他们听话,也许会对妈妈说些什么。”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兰堂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打点好了。”
“哇,爸爸可真是细心又周到呢!”
得到嘉许的准黑手党干部尴尬地笑了下,抱着茉莉向楼下的餐厅走去,不经意般地问:“说起来,这家中的下人,对茉莉你都很冷淡呢。”
茉莉嘻嘻笑着,满不在乎:“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怪胎啊。”
兰堂漠然道:“真过分,明明你只是得了生长迟缓的病而已。”
“可我已经快十岁啦~才刚长到一百公分,说是生长迟缓未免有些牵强。”
“哦,那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我虽然有妈妈的爱,可爸爸的那份爱却少得可怜,能长到这么大已经是极限了。”
兰堂望了眼伏在他肩头笑容烂漫的小女孩,真切地犯起愁来。
吃过早餐,茉莉邀请兰堂在自家的花园散步,两人还没绕到半圈,负责照顾爱岛雾留的女仆便追上来,说她要见茉莉。
“好难得,妈妈今天居然醒得这么早。”
茉莉有些意外,小跑着回去洋楼,兰堂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等进了房间,爱岛雾留说有话要单独和女儿说,他就靠在走廊外的墙壁上等。
房间里和茉莉的衣服上都被他装了窃听器,兰堂调试了下藏在保暖耳罩下的接收器,便清晰地听到了房间里两人的对话。
“茉莉,告诉我,在你眼中,森君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女人那虚弱的,无时无刻不在忍耐痛苦的声音传入耳中。
“很好看,我喜欢他!”
女孩充满生气的活泼声音瞬间便冲散了阴郁。
“皱着眉头困扰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笑起来很柔和,但是一点都不女气,总而言之既好看又特别!”
兰堂靠在墙上僵住了。
爱岛雾留有些无奈,用告诫的口吻说:“茉莉,看男人可不能光看脸啊。”
茉莉就飞快地回道:“哦,好的,话说回来,他身材也好,个子高腿又长,腰也特别细,一点赘肉都没有,抱上去手感超好哒。”
爱岛雾留沉默了会儿,说:“也不可能没有缺点吧?”
“嗯——”茉莉思索了下,“爸爸好像很怕冷的样子,刚见到的时候我还想也许是横滨那边海风太大更凉快,现在看来没准是有点虚呢,是不是得喝点补药?真让人担心!”
爱岛雾留被逗乐了。
可她笑了两声就开始咳嗽,粗喘了几下才勉强平复气息,艰难道:“茉莉,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长大,成为一个贞静娴淑的好女孩。”
“等到恰当的时候,会有个男孩出现在你面前,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意识到他就是那个人,他会牵起你的手,照顾你一生。”
她所忧心的女儿活泼地说:“就像你和爸爸一样吗?妈妈,再讲一次你和爸爸的故事吧。”
“你这孩子……”
溺爱孩子的母亲随口抱怨一句,就如她所愿地开始了讲述,可她太虚弱了,再之后的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茉莉打断她道:“妈妈,我来说吧,你和爸爸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哦。”
她清了下嗓子,用小孩子特有的,朝气满满的声音念诗般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春天,樱花开得很好……”
她确实记得清楚,把那段温柔的邂逅描述得清晰动人,让兰堂都听得有些入神。
直到茉莉推开房门探头看他。
两人目光相对,他听见她说:“妈妈的心跳停了,要请医生来吗?”
兰堂眨了下眼,有些怔忡地走进房间检查爱岛雾留的情况。
过了会儿,他直起身对站在床边的茉莉说:“她已经死了,没必要叫医生来了。”
茉莉点点头,望着爱岛雾留没有说话。
兰堂低头望着病床上女人苍白憔悴的脸——她的遗容上并没有苦痛,反而有些释怀轻松。
是因为被骗过了。
他移开目光,望向茉莉问:“你难过吗?”
茉莉摇摇头,“不,妈妈很累了,我很感激她陪我这么久。”
她的确没有一丝难过的样子。
女孩伸出手指触碰爱岛雾留的眼睫,合拢她双眼的动作就好像抚摸偶然在身边停下的,蝴蝶的翅膀。
纯粹,通透,温暖——坚硬,固我,冷漠。
相似的本质泛射出截然不同的表征,注视着这一幕的兰堂,脑中闪现出一道身影。
就像被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瞳孔收缩,僵立在原地脑中急转,耗尽全部精神,试图抓住这突如其来的灵感。
快想起来!
怎么可以忘记?!
朦胧的身影于脑海中清晰,凝结成金发蓝眸,仿若神明般俊美的容颜,他抬眸看他,轻启薄唇。
‘……亲友。’
兰堂低声念出那个名字,“我的搭档,魏尔伦。”
爱岛雾留的葬礼定在三天后举行。
葬礼对死去的人并无意义,是给活人举行的仪式,相比之下,临时监护人堪称混乱的状态更让茉莉介意。
兰堂坐在房间被点燃的壁炉前,瑟缩着身体神情恍惚。
虽然这么说不大合适,可这不就是在瑟瑟发抖吗?
茉莉关心道:“有那么冷吗?”
兰堂迟缓地转动着眼珠,叹息般地说:“我都快要冻死了。”
茉莉想了下,搬了个板凳坐到旁边抓住兰堂的手放到自己膝上。
兰堂侧眼望她,神态异常温顺,茉莉在那带着别样意味的目光下褪去他的手套,用自己小小的手掌包裹住他。
真的好冷,就像在捂一块冰。
茉莉搓着他的手努力了会儿,抬头问他:“有好点吗?”
兰堂怔怔地看她:“你可真暖和。”
“嗯,可以问兰堂你一点问题吗?”
“你问吧。”
“兰堂没有恋人吗?”
“嗯。”
“也没有家人?”
“是。”
“那也没有朋友咯?”
“对啊。”
他这样诚恳顺从,和之前回答爱岛雾留的提问时疏离排斥的情态形成鲜明对比。
不应该进展的这么快吧?
好像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呢。
茉莉有些高兴,她把兰堂的手按在脸侧,仰着头冲他笑道:“太害羞了吧,你好像一直在对周围人说——‘快点拥抱我吧’,难道自己没有发现吗?”
兰堂摇摇头,“我没有从前……八年之前的记忆,想不起自己是谁,有没有家人、爱人。”
这样的人没资格构建新的亲密关系。
茉莉了然了。
兰堂忧心忡忡地说:“对不起,我今天恰好想起一点以前的事了,再之前的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实在太介意了,完全没有心力做其他事,结果一点都没帮上忙。”
“没关系的,你想起什么了?”
“无论如何都只想得起一个人,是我的搭档。”
“那个人很重要吗?”
他那般确信无疑:“再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了。”
可这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兰堂像只孤魂野鬼般在横滨,港口mafia游荡,既无人来寻,也无人惦念。
茉莉怜爱地看着他,兰堂也在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有点像他。”
“欸,原来是可爱的女孩子吗?”
“不,并不是那种程度的相似。”
茉莉想了想,说:“钻牛角尖可不行啊,遇到困扰的时候要学会借助外力,我恰好认识靠谱的医生,就在不远的镇上,爸爸要不要去看看呢?”
兰堂低敛着眉眼,似乎不以为然。
“真的是很不错的医生呢,”
茉莉试图说服他,“前几年妈妈身体还好的时候,带我看过好几个医生,大多是些照本宣,好像不会思考的傻瓜,但他不一样哦。”
他有了些兴趣,“那个医生曾经帮到过你吗?”
“嗯!”
“好,那就去看看吧。”
茉莉看了眼窗外,再看看缩着身体的兰堂,果断道:“那就现在吧,反正留在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