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大眼和麻雀听见声音一起回过头,大眼问:“大王,您看见小幺了吗?我们想找小幺。”

麻雀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写着“白痴”两个字,云光平淡地说:“丝线不够用了,我让她替我下山采购去了。”

大眼发出了失望的一声“哦”,对谢毖说道:“真是太可惜了南太子,小幺下山了,她每回下山都要很长时间,你今天恐怕见不到她了。”

麻雀用她长长的喙狠狠地啄了一口大眼,世上怎么会有这个呆子?!

大眼立刻疼出了声,这家伙虽然是个呆子,但生前极其怕疼,到了死后依旧如此。他一哭,哭声就像一阵旋风席卷整座华山,但凡感受到脚下土地在震动,大家就知道肯定是谁又招惹大眼了。

这不又扰得树林深处正在栖息的乌鸦喜鹊麻雀扑腾翅膀飞向了天空,空中飘来一众牢骚言语。

“吵死了大中午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能不能尊重一下夜猫子一族啊!我晚上还得去当差呢!”

“哎哟,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去招惹他,最好别让我逮到,否则别怪我把你嘴巴缝起来!我的绣花针可不是吃素的!”

谢毖被震得左摇右晃,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麻雀一听要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急得喳喳乱叫,“要命啦要命啦,别哭了祖宗,要死啦!!”

连缂丝机都“吱呀吱呀”,像是在抱怨怎么又惹事了,再这样下去连它都得罢工。谢毖正要开口,身前一抹幻影,大眼立马住了嘴,他定眼一瞧,原来是有人封住了大眼的嘴,他左右不得如何是好,急得眼角冒泪。

与此同时,麻雀捂着屁股发出尖锐的叫声:“着火啦着火啦!要死啦要死啦!”

云光施法,一串流水从竹门后灵活地游了出来,落在麻雀身上,这才将它身上那团火熊熊燃烧的火浇灭掉。

麻雀心疼地抚了抚烧焦的毛发,那是它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啊,结果被大王一把火烧得焦黑。

云光说:“以后你再惹大眼哭本王就请大伙吃烤麻雀肉,正好改善一下山上的伙食。”

麻雀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态度极好,道:“好的大王,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麻雀肉不好吃,大王还是用别的给大伙改善伙食吧。”

说罢,拎着大眼赶紧溜之大吉。谢毖随她往屋内走去,笑道:“你经常这样吓唬他们?”

云光冷淡说:“我从不吓唬他们,我向来说到做到。”

谢毖先是充满讶异地“啊”了一声,接着又道:“难怪他们似乎都很怕你,原来是有原因的。”

云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自顾坐回了缂丝机前,根本不在意谢毖坐哪里,要怎么做,如何招待他,更像是已经忘了虽然他身上毒已解,但仍需好生修养。

好在谢毖并不在意这些客套的举动,更没往心里去。他似乎开始有点摸清了云光的性格,这人嘴上得理不饶人,说的话并不中听,但仔细想来,认识她以来她还未做过任何悖逆越礼之事。山上鬼怪怕她,却不是因为她有多蛮横无理,恰恰相反,谢毖认为他们对云光更多的是尊敬和仰慕,因此就算云光表现得多冷漠苛责,他们都并不伤心,并对此毫无怨言。

谢毖观察四周,竹屋内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台缂丝机,旁边有一个架子,架子分为三层,难怪云光说丝线不够用了,每层上都摆了几捆不同的丝线,而其中又分出几个不同的种类。

谢毖博览群书,对丝线谈不上颇有研究,但依稀能辨出这些丝线分别是何种类型。其中的金丝银丝因需将金块银块先打磨成金银薄片,再手工捻成一根根粗细合理且均匀细线,因此金银线的价格昂贵,更是考验匠人精湛的功底,就算在宫中,也并非人人都有资格享受此等待遇。

他不禁叹道:“大人,这些丝线都是从山下来的?”

拨子刮过丝线发出沙沙好听的磨耳声,仿若清晨寂静的寺庙中,小和尚执扫帚安静地清扫地上的枫叶和灰尘发出的宁和之音。

“嗯。”云光始终未抬眼他一眼,寡淡地回了一声后,更加一丝不苟地盯着手上的丝线。

嗯?谢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本期待她多说两句话,没想到她竟只回了自己一个嗯字。

谢毖又道:“大人以后若是要买丝线,我或许能帮大人挑选。这些丝线粗制滥造,手感粗糙,那位采购丝线的小幺不懂其中门道,定是被卖家坑了。”

云光说:“预算有限,你当天上当真下银子雨不成?”

说到银子雨,谢毖突然想到了那个关于她的传说,颇觉有趣,兴致大发,道:“大人不就给百姓们下过一场银子雨么?到现在人们还对此津津乐道,赞口不绝,都期待大人什么时候再来一场银子雨。”

云光没有理他,只见密密麻麻的丝线紧绷排列在一起,就像一块没有一丝空隙的布帛。她手执梭子,在丝线间来回穿梭,通经断纬,丝线在她手里如灵蛇游龙,一下被赋予生命,彩线来回穿梭于生丝间,片刻过后,一只惟妙惟肖的兔子便被织好了。

谢毖见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大人若是生活在山下,靠这门手艺吃饭,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要踏破大人的门槛。”

对他的恭维云光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喜悦,只是朝其摊开手,冷淡道:“把银丝递给我。”

谢毖问:“大人是哪里人?我听闻吴县的百姓很是擅长织布,莫非大人是吴县人?”

云光将银丝抽开,而后停下了手上的活。

谢毖好奇地盯着她,云光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抬头望着谢毖,说:“你是不是太闲了?要实在没事,你替我画画吧。”

“啊?”谢毖略微错愕,云光已经起身,走到一旁红色的供奉桌前,桌上放着两卷羊皮纸,纸下压着一张抄了黑字的白纸,白纸另一侧有,砚台,笔筒,笔筒里倒插着一只毛笔。

“我画技不精,常把兔子化成长耳朵的狗,把绽开的鲜花化成堆砌的石子,过去都叫花妖们帮我画,但她们速度太慢,成品又良莠不齐,写的字更是歪歪扭扭,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若给你找点事消磨时间。”

谢毖说:“可大人怎么知道我画得就好呢?”

云光将纸摊开,又给他备好墨,说:“我猜的。”

谢毖道:“大人,我恐怕画不得。”

“为何画不得?”云光反问。

“我过去读百书习书法,可关于画画,先生从未教过我该如何画画,大人若当真让我画,万一画毁了,可如何是好。”

云光坐回去,道:“我叫你画,你便画就是了,若是毁了,我就把你丢到外面去,让那些鬼怪们折磨你,直到你能画好为止。”

谢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供奉桌前,执笔沾了些许墨汁,方到动笔之时,他才反应过来云光还没说她想要一副什么样子的画。

“大人想让我画什么?”

云光将银丝抽开仔细地绑在梭子上,问:“你想画什么?”

“山川河流过于庞大,丛林花卉又过于细腻,这些我大概都画不来。”他想了好一阵,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道:“不如大人让我试试?”

云光手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嗓音扁平无趣道:“试什么?”

“让我试着将大人的模样画下来。”谢毖说:“不过我对自己的技术尚不太自信,望待会大人莫怪罪。”

云光执拨子将穿好的银丝拨好,无情无绪道:“随你。”

麻雀的嘴巴如同山上的传音符,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山上所有的小鬼小怪们都知道南太子被大王掠回来了,而且还花了悉心替南太子逼出了身上的毒,又给人备了上好的金银挑花衣裳,这消息一传出,顿时像一颗惊雷,在鬼怪之间瞬间炸开了!

时至傍晚,放哨的鼬鼠伸长脖子左探又探,终于朦胧夜里中,终于看到一团蓝色火焰朝它的方向逐渐走来,嗖地一下钻回老鼠洞里,顷刻间,消息不胫而走!

“大王和南太子来了!要看热闹的抓紧了!”

“什么什么?大王和南太子牵手了?不想错过这场面的可准备好了!”

“什么什么什么?大王要和南太子成亲了?要送新婚礼物的赶紧的别错过良辰美景好时机了!”

白日艳阳高照,阳气重,除了不怕阳光的妖怪,老的少的孤魂野鬼们鲜少出来活动,一旦到晚上,太阳刚刚下山,阴气逐渐强盛起来,华山之上便如同开了一场浩大热闹的夜宴。

照的照红灯笼,点的点绿火,有的身上自带蓝火,将鬼怪出没的那一片照得色彩斑斓。

谢毖每经过一处,那处便自动成了花花绿绿的一片,谢毖暗自惊讶,经过一片草地时,他衣角掠过之处,竟有颗颗点点的黄色荧光飘浮起来,围在谢毖和云光四周,越来越多,到最后成了一个巨大的移动的灯。

有一颗荧光小点悄悄地附在谢毖的发梢,谢毖斜眼一瞧,觉得颇为可爱,没去管它。

没想到,少顷,那颗小点突然发出了稚嫩的声音。

“嘿,原来你就是南太子啊,听说你要跟我们大王成亲啦,恭喜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