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无声是凌厉的刀锋。

谢毖接着说:“可大人既然如此讨厌我,又为何当着百官之面说那样的话?”

“若无人当真,此事笑一笑便是过去了。倘若有人听进心里了,大人几百年来受百姓尊重爱戴,此事对大人影响不好。”他抬眸看着那抹面帘,似乎要穿透面帘看到下面被遮挡住的面孔。

云光撑着脑袋,只觉得他的想法十分有趣,换了个姿势,翘起了二郎腿。

为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谢毖猜测约莫她是有自己打算的。

她细看谢毖,此人眉清目朗,色泽秾丽,站那如青竹高风亮节,清冷疏离。世人谁不爱好看的?历代王孙权贵,三妻四妾,就算是仙女也要想尽办法揽进怀里,巴不得全天下所有好看的女人都为自己所有,全心全意爱着服侍着自己。

不过谢毖自己似乎不这样认为,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几乎要将云光看穿,看透,透过她的身体,看透她那巴掌大的心脏里跳跃的究竟是什么想法。

云光笑:“原因有二,殿下送我花,殿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任何人都会送大人花,而容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东西。”

他问:“大人真的是山鬼吗?”

云光反问:“你能证明我不是吗?”

这一句话把谢毖噎住了。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双脚碰到地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可没多久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似的跌在了地上。

好在太和殿的地板是上好的小紫檀铺的,就算是最严寒的冬日也不会觉得冰凉,他整日藏在殿内读书,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依稀可见,脸上线条是男儿的刚硬,已经从年少懵懂的少年郎逐渐成长为了青年,散发着专属男子的气息。

云光看他在地上趴了好一会,谢毖忽感面前淡香飘动,宽大的琵琶袖自他费力抬起的眼前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耳边忽然想起一阵琴音。

龙吟弦不愧为世上难求宝物之一,弦音如竹叶萧萧,又似露从花落,隐隐杀意中依稀能辨出其中柔和缠绵。

谢毖听到那琴声便犯起了头疼,努力克制着脑子里一波接着一波的痛意,想要费劲伸手去抓那抹绿色的裙摆,却发现身体沉重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弹的是百鬼吟,江湖失传许久的禁曲!杀人不眨眼!

他与琴师的第一次见面,琴师便将此曲赠予他做见面礼。五步见音,十步一杀,千里不留,并不是徒有虚名!

琴师说这首百鬼吟妄图得到它的人趋之若鹜。可世上真正会的却又少之又少。她提醒谢毖,倘若未来某一天真若这么倒霉,被他碰上这屈指可数之一,那便能忍则忍,能退则退,两人真若硬碰硬,对方无疑瓮中捉鳖。

她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谢毖早已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他额头冒起一出密汗,云光早已离开太和殿,殿内空荡荡,大门依旧紧闭,似乎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尽管琴声已散,可带给谢毖的那股骇意却依旧留在骨子里。他唇色煞白,眼睛用力地紧紧闭起,宫女推门而入,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谢毖后,被吓得差点儿摊到在地。

云光离开后直接去了南嘉帝常待的书房。仔细想一想,南国皇室历代皇位者多为人杰地灵,后起之秀。历代朝廷皆逃不出三代明君的规律,南国却跟雨后春笋般贤者纷沓而至,几百年来皇权更迭,南嘉帝无疑成为了其中最殚精毕力之人。

初及春日,空中仍有丝丝寒意,殿内暖炉熏着丁香沉香等干草,混着檀木特有的香味,令人心旷神奇,颇有拨云见日,云开月明的清爽感。

殿外无人守候,云光一路无阻长驱直入推门而入,刚打开门,珠帘后那点深蓝色衣角正巧消失,却仍旧没能逃过云光那双锐利的眼睛。

她此刻已摘下面帘,露出原本的样貌,南嘉帝面露讶异,很是惊讶她怎么会到这来。很快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大人怎么来了?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熏炉上方的白烟在空中蜿蜒,云光收回视线,莞尔:“皇上国务繁忙,我来瞧瞧,想着过来关心一下,一路过来竟连半个侍卫太监的影子都瞧不到,索性自己推门而进,皇上深仁厚泽,莫要怪罪我才好。”

“大人哪里话,大人大驾光临已是福分,又怎敢说怪罪不怪罪之话。”南嘉帝请她入了座,云光打探了一翻殿内四周,注意到书案上摆放着一个古老的烛台。

烛台看起来有些年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与殿内崭新珍贵的其他摆件儿有些格格不入。上面原来浮着繁杂雕纹,雕纹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在流逝光阴中风化磨平,只留下隐隐绰绰的印记。

云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怪奇怪的。”

南嘉帝笑:“不值钱的玩意儿,很久以前微服私访时遇到一位穷困潦倒的和尚,朕见他可怜,送了他二两白银,他无以为赠,便只好还我一件烛台。”

云光挑眉哦了一声,“佛门之人是喜欢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同普遍百姓的品位不大相同,佛门喜欢的东西在普通人看来倒显得有些瘆人。”

南嘉帝道:“确实如此,但毕竟是佛门之物,不敢不敬,便当个摆件放着,也祈求神佛庇佑南国了。”

“你倒是诚心得很,神佛听到你的祈求会保佑你的。”云光微微一笑答道。一来二去几句也不想再同南嘉帝互相客套,索性开门见山,“不过我今日倒是听说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南嘉帝问:“大人听到什么事情?”

“听闻太子喜好清净,清简寡欲,又不同人亲近,在宫中常孤身一人。既如此,那为何夜宴偏偏单他一人遭人下毒?亦或是何人早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想除而快之,谋划许久,刚巧于夜宴下手。”

南嘉帝这才明白她此番前来的真实目的了,原来是为了太子而来。虽她表面没什么太大情绪,似乎真随意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南嘉帝依旧感受到了那丝丝压人一头的压力。

少顷,他觉得喉咙有些干燥难耐,咳了咳,说:“小儿自幼不爱说话,连朕与皇后都不太亲近,好在他爱看些文章诗书,养成了平易逊顺的性子,虽冷淡了些,但并无人与他树敌。宫里宫外人嘴杂碎,爱说些没有根据的闲话,大人莫往心里去。”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云光恍然大悟状,南嘉帝应道:“若再有人说些闲言碎语,扰到大人,朕必不会袖手旁观。”

“倒是扰不到我什么事,只不过有一件事我着实担忧。”云光皱着浓眉痛心疾首,“太子形貌昳丽,你又知这上百上千年来我孤单得紧,太子性格温和有礼,深得我心,可光是我在短短一晚就见证了刺杀和毒害两桩大事,倘若皇上真心敬我,务必让太子好好的,幕后凶手死不足惜,务必要捉拿归案。”

南嘉帝扯出一抹十分艰难的笑,“能得大人另眼相待是整个南国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