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烛台上跳跃的火苗落在他的眼睛里,将他的眼睛照得澄净疏冷,连有几根下睫都一目了然,清晰分明。
“呦?终于醒了?”见人又睁开了眼,云光乐了,随后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道:“吓死本王了,本王还担心你若真当了个短命鬼,本王只能将你的尸体扛回去成亲了呢。”
所有人嘴角皆一阵抽搐。
这山鬼......青口白舌,她还真敢说啊!
经过先前两回,早已感受到此人伶牙俐齿之功夫,尽管仍有片刻恍惚愣怔,但很快谢毖对云光此番说的话不再有太大反应。
他眼帘微动,视线落在那只干枯的手上,轻轻抹开一抹笑:“多谢,暂时还死不了。”
云光挑了挑眉。他这般淡定有礼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倒是一旁的其他人倒显得不太冷静。
“殿下!这......”太医令一方面对云光的口无遮拦感到惊恐,另一方面对谢毖醒来一事激动得瞠目结舌,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神奇,太神奇了!怎么就碰了一下太子的人,人就醒了呢!?
怎么可能......
依照他的诊断,太子没个十日八日怎么会醒过来,太子所中之毒稀奇古怪,毒发来势汹汹,毒去了无痕迹。
他行医大半辈子,年纪轻轻便从一籍籍无名之辈,打败宫中家世显赫、世代从医的医官世家之子弟,一步步爬上太医令这医官之首一位,堪比在世华佗扁鹊,今夜却在皇帝面前被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啪啪打脸。
太医令老脸滚烫,实在不知将颜面放置何处。
南嘉帝也是十分震惊。
他自是不会怀疑太医令的诊断,只是眼前这一幕令人过于惊叹。方才十多名太医看过后皆摇头哀叹,最终不得已派人从远在城西那边的太医令,可连太医令看过后都面露难色,云光却只是摸了一下谢毖的手,谢毖立马就醒了过来。
太医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陛下,臣才疏学浅,方才有眼不识泰山,竟在高人面前班门弄斧,实在羞愧难当,臣斗胆请陛下降罪,臣自愿罚去一年俸禄,闭关钻研!也必诚心吃斋念佛,为太子祈祷平安!”
他字字珠玑,感人肺腑,可把外头的太医们急坏了。
太医令这死脑筋!太子醒了那便是好事儿!皇帝都没说什么,你急着邀什么罪!太医令都有罪过,那他们这下下面的人岂不是罪大发了!
罚一年俸禄倒没什么关系,可要一年闭关钻研,足不出户,这跟被软禁有何区别,岂不是太痛苦?
太医令想戴罪,可别连累了底下的他们。
好在云光嗤笑了一声,她那实在算不上好听的嗓音说着讽刺刻薄的话,传到所有人耳里时却觉得无比顺耳。
“太医令平日钻研把自己脑子钻出洞来了?医者不好好修医,精湛医术,倒想吃斋念佛,将希望给予给神佛,神佛若是听见你这等荒唐的请求,想必一气之下索□□也不降了,怪罪下来,若来个天子与庶民同罪,你如何担当得起?”
殿外之人只顿觉此话如听仙乐耳暂明,心情都舒畅了不少,果然啊,难听的嗓音还是说难听的话比较好听......
不对不对,难听的是实话,好听的才是嗓音嘛!
于是乎,魂魄聚散的一干人等终于回了神,不等南嘉帝开口,殿外十多名太医一窝蜂挤进了门槛,一群人双手撺在广口袖里打着哈笑。
“听闻殿下醒了,实乃万幸,臣等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殿下千岁,定会相安无事!”
“不过不知太医令待会是否还有要事要忙?下官对太子所中之毒究竟是何仍然存惑,不如太医令随我们一同探讨,为我们指点迷津可好?”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太医令搞得晕头转向,满头雾水,一时间连反驳的话都忘记说。
南嘉帝岂能看不出他们这群人真实的小心思?
不耐烦地对太医令推了推手,说:“既然太子醒了,今夜就先这样吧,朕给你们三日时间,无比将太子身上的毒解开!否则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见朕!”
众人得令,哪还敢逗留不听,齐刷刷地点头谢退,架着太医令的胳膊谄笑着溜之大吉了。
云光收回手臂,离开谢毖床边,站到一边,笑:“陛下这么晚为了太子还不就寝,可见爱子之心深切。”
她看向谢毖,双手抱臂,略有感慨道:“我知殿下心中定也是十分爱戴陛下您,可惜殿下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的父皇,而是本王这个莫不相干之人,不知你心中会不会怪我呢?”
谢毖此刻看起来十分难受,他紧皱着眉,额头上豆大滴的汗珠滚落于乌黑的发中消失不见,嘴唇如鲜艳欲滴,看上去又润又烫,云光抱臂,实现从他脸上移开,转至南嘉帝身上。
南嘉帝不愧为帝王,方才在西园时的惶恐和狼狈此刻一扫而空,在他身上的沉稳庄严恍若天成,到底是帝王命格,与旁人就是不一样。
他早已恢复了往日的肃穆严正,眉心有一个淡淡的川字,他神色凝重,自谢毖醒后,也只在其身上略过两眼,其余更多的时候,目光都在打量云光。
云光想,方才还夸你爱子之心深切,起码在她面前装也要装一下吧。
南嘉帝笑:“大人说笑,小儿怎敢怪罪大人,不过考虑到夜色确实已深,大人不如在含明殿先住下,好好歇息几日?待小儿身体恢复后再做打算如何?”
“如此,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含明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如鸟斯革,如翚斯飞。雪还未化干净,红色屋檐上残有几片白雪点缀,殿内一片梅林开得红艳又生机勃勃。
听说宫里来了位长相怖人又性情古怪暴躁的怪人,穿着水红绫子袄儿的宫女在云光赶到之前就早早在寝殿点燃了香薰和暖炉,安置好茶水夜食和火薪后匆忙离去,生怕触了这个霉头,惹火上身可不好。
给她带路的小太监年纪看着不大,约莫才十三四岁的个头,大概还是第一次接待贵客,一路上双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云光冷不丁问他:“小兄弟,你们干这行的是不是腿脚都不太好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