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怪你们。”南羽白从未受人跪拜,他只觉得惶恐。
可红菱的态度也让他为难,红菱是叶昕的人,他只是暂住在叶昕府中的外人,哪有替她做主的权利。
南羽白不敢起身去扶老妇人,又没法做主叫她们起来,话刚说完就住了嘴。一时之间,室内除了老妇人的苦苦哀求声和谢宝容的哭声,再没了其他声响。
绿云见状率先打破僵局,他轻快地叫了声:“公子。”
南羽白抬眼就瞧见他调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公子心善,若想饶了她们,直说就好。我家女郎不会怪罪公子的。”
南羽白还有些纠结,绿云又继续宽慰他,“女郎让奴和红菱留下来照顾您,便是让我们二人听您的吩咐行事。”他娇俏地瞪了红菱一眼,“是吧,菱哥儿。”
红菱对绿云的行为很是无语。但他还是对南羽白毕恭毕敬地道:“但凭公子做主。”
南羽白松了一口气。
他让绿云把老妇人和长相清秀的小少年请到身边坐下,又亲自为两人倒了茶水。
红菱无声地命令两个伙夫退下。
“受惊了吧,”南羽白冲惊魂未定满脸泪水的谢宝容歉意地弯了弯眼睛,嗓音轻柔地安抚道,“要不要喝口茶,还是想吃糕点?”
谢宝容看上去似乎比他还小几岁,这让南羽白起了怜爱之心。
谢宝容觑了一眼表情冷酷的红菱,对方没再叫人抓他,他发现这里是由南羽白说了算,也不敢得罪南羽白,赶紧拿起茶喝了一口,本能地巴结道:“谢谢哥哥。”
谢蕴之千恩万谢,说了一堆感激的话,什么“公子貌美心善、菩萨心肠”,说着说着又忽然夸他性格好品性佳,夜女君的眼光果然很好云云,把南羽白一个深闺男子说得面红耳赤。
想起叶昕,南羽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他的心跳却忽的咚咚直跳,震得他胸腔酸软。他不敢细想。谢蕴之越说他就越羞得厉害,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大夫,您还是先替我把脉吧。”
谢蕴之这才乐呵呵的搭上南羽白的手腕。
南羽白这回识趣地不再开腔,静静等待谢蕴之探他的脉象。
一旁的谢宝容却忽的开口喊他,“哥哥。”
南羽白羞意未褪,眉眼间还泛着盈盈秋水,即便脸覆面纱,依旧美得令人心惊。他闻声望向谢宝容,“何事?”
谢宝容不自觉捏紧了茶杯,眼底妒意一闪而逝,“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还要戴面纱呢?”
他自认长相秀美,不输城里大多数官家公子。可仅比起南羽白露出的一双艳丽眉眼,却显得精致不足,寡淡有余了。
“你昨夜有看到我的脸?”南羽白心下一惊。
谢宝容摇了摇头:“没。”昨夜他陪同祖母谢蕴之过来给南羽白看病,但南羽白躺在床上,厚厚的帘帐层层叠叠地垂下,遮掩住了他。只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搭在床沿处,让祖母把脉诊断病情。
南羽白心中稍安,他笑了笑,好奇地说,“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好看?”他明明都没见过自己下半张脸。
谢宝容道:“因为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南羽白又道:“说不准面纱后面,我长得很丑呢?”
谢宝容脱口而出:“因为女君昨夜说你是个漂亮的小可怜。”
南羽白闻言睫毛轻颤,慌里慌张地移开了视线。他不自在地侧过脸去,弱弱地道,“......不要胡说。”
谢宝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昨夜的一幕。
俊美得如同谪仙的女君坐在床边,小侍就跪在她身旁端着水盆。她按照祖母的要求,一次又一次地将巾帕浸湿、拧干,探身进入帘帐替南羽白擦脸擦手,以图降温退烧。
昏黄的烛光影影幢幢,通透的白色帘帐上映出女君挽袖倾身的高挑身影,挺直的脊背如同参天大树般坚实可靠,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息。
偶尔帘帐里传出男子痛苦的低吟,女君还会压低声音回应,轻柔得过分,深夜里莫名透着股缠绵的味道,叫谢宝容听得面红耳热,回家后一夜没睡,满心满眼都是女君的模样。
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天知道他听到女君要祖母再过来诊病有多高兴,他早早便起床梳妆打扮,期冀着今日还能见到她。
可是......
看着南羽白慌张的羞涩模样,谢宝容觉得异常刺眼。
“公子年岁几何?”
南羽白轻轻“啊”了一声,不知道谢宝容为什么问他这个,但还是如实道:“我十八了。”
谢宝容眼神忽的一亮:“那我确实该唤你一声哥哥。”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看上去有些骄傲,“你比我大三岁。”
南羽白心里觉得有点不适,男子的年龄是大忌,尤其年龄大的一方更加不喜谈论这个话题。谢宝容只是问一问,他不计较,可对方怎么能明目张胆地说他年纪大?
这无疑带了几分攻击的意味。
男子不比女子,若是过了二十还未成家,便成了老男人,这辈子很可能嫁不出去了。
不等南羽白问话,谢蕴之叫了他一声,唤回了他心神。
南羽白听见她问道:“公子是否落水过?”
南羽白闻言瞳孔倏地睁大。
“有。”
“何时?”
“三年前,”南羽白艰难地回忆那段不愿回想的日子,简略地说:“我......我弟弟趁我不备将我推入湖里,我差点溺死。被小侍救起来后,昏迷发烧了一个月,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那便是了,”谢蕴之说,“您落水后身体很虚弱,且应当没有及时得到医治和调理,病体沉疴,时至今日再次发烧,就会病得比常人严重。加上你病后还是没有及时看病,才会如此危险。”
南羽白喃喃地重复说:“危险?”
谢蕴之点了点头,“幸亏昨晚女君守了您一夜,及时用沾湿的巾帕一遍遍帮您擦拭额头降温,且连夜喂您喝了两遍药,您今早才能醒过来。若不然,”她叹了口气,“您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时日无多,且会落下头疼心衰的毛病,此后要缠绵病榻,常饮苦药。此外,就算以补药吊命,最多也活不过十年。”
南羽白整个人晃了晃,他莫名感觉喉咙滞涩,喉结微微抖动,仿佛连头发丝也无力地跟肩膀一同垂下。
绿云连忙扶了一下南羽白,担忧地看着他:“公子,您没事吧。”
南羽白强忍住眼泪,白纱挡住了他惨白的脸色,他装的很好,轻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没事。”
他压住哭腔,“谢谢大夫,若非您连夜上门帮我诊治,我定然......”却再说不下去了。
谢蕴之连忙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实则心里叫苦不迭。
五殿下叫她,她哪敢不应。
她一把年纪了,夜里其实是不出诊的,身体受不住啊。
谢蕴之想到什么,又赶紧说,“对了,公子,您现在基本退烧了,已无大碍,只是身体亏空,虚不受补,还需慢慢调理,切不可吃人参鹿茸大补之物。”
南羽白点点头。
“还有......”谢蕴之靠近他,低声说,“公子此生很难孕育子嗣。”
不敢去看南羽白的脸色,谢蕴之匆匆带谢宝容离开了。
男子若是不能生育,便是灭顶之灾,比死还难受千百倍。一个不能为妻家生育子嗣的男子,轻则被休弃重则被打杀。
可谢蕴之无心再管南羽白的事。
一路无话地将孙子带回家后,她让谢宝容在连接堂屋和大门的天井处等待,而后冷静地去柴房寻了根擀面杖。
谢宝容怔怔地看着谢蕴之拿着擀面杖朝自己走来。
他刚喊了一声“祖母”,下一秒就被谢蕴之一棍子重重打在小腿上。
“啊!”谢宝容痛得泪水当场就飙了出来。
他想问为什么,却从未见过神色如此凝重的谢蕴之,实在不敢讲话,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呜呜地先哭起来。
“你个混不吝的东西,”谢蕴之骂道:“你对女君动了心思是不是?!”
“让你教训那些七嘴八舌的病人不要影响我号脉,那是在医馆病人很多的情况下,病人把我团团围住,让我分心了,影响我帮他们诊脉开药。刚才女君府中只有小公子一人,我给他看病,他问便问了,你故意呛他干什么?”
“我......”谢宝容支支吾吾。
“还有,你问他好不好看,又问他年纪,拿他跟你自己作比较,你什么心思我这个当祖母的会猜不到吗?”谢蕴之怒道,“我警告你,那位女君不是你有资格肖想的,趁现在死了你那条心!”
谢宝容看着手拿擀面杖怒气冲冲的祖母,害怕的不行,可他想起叶昕,心底莫名生出一股不甘心,他咬紧下唇,委屈巴巴地望着谢蕴之,“祖母,为何肖想不得。那女君生的年轻好看,温柔又体贴,且她住着那样好的府邸,一看便是富家子女......她那样优秀,孙儿怎能不心悦于她?”
谢蕴之痛心疾首:“她非良人!”
“那公子覆着面纱,他不一定有我生的好看;而且,我还比他年轻。而且,”迎着谢蕴之震怒惊怕的目光,谢宝容咬牙倔强道,“他不能生育!我、我可以,我可以给女君生一个大胖闺女,为女君延续香火!”
谢蕴之被谢宝容的话震得连连后退。她腿软地瘫坐到椅子上,手中的擀面杖掉落在地,失神地喃喃道:“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疯了,宝容啊......你真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榜啦(高兴jpg(撒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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