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笙从暖融融的屋里出来，被外面的寒气刺激到抖了一激灵，往手里哈几口气，小步跑到茶房门口，管理茶房炉火的太监小禄子一看见她就笑着迎了上来，“小笙姐姐，外面冷得很，过来烤烤火。”
如今后宫妃嫔宫里，太监地位低下，除了一宫首领大太监能近身伺候主子，其他太监都只能做些粗重的活，比如传膳、烧火、打扫院子之类，而且都不得入内室，有事只能在门口禀报，由宫女传递。因此，不管宫女年纪大小，小太监看见主子名下的宫女都称声姐姐。
程笙笑着摆手拒绝：“主子吩咐要盆热水，不好耽搁了。”
小禄子点点头，麻利地提起一旁炉子上架着的大铜壶倒水，嘴上也不得闲，“春蓉夏桂几个姐姐没在呀？”春蓉是一等宫女，夏桂是二等宫女，平常主子的吩咐是落不到三等宫女身上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刚才里面敬妃发火的事程笙也不好说出来，就笑着摇头没说话，小禄子也不恼，继续做自己的事。
程笙看他倒了半盆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进去，调好水温后端起就走，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高挑少女穿着粉红色的一等宫女装迎面走来，好像是刚从后殿回来的样子。程笙眼神一亮，快步走近唤她：“春蓉姐姐！”
春蓉停下，肃着鹅蛋脸提醒她：“水要撒了。”
程笙讪笑一下，手托着盆递给她，讨好地说：“春蓉姐姐，主子要热水。”
春蓉没有接，瞥了她一眼说：“趁着大伙不在，你不做个露露脸的差事？”
程笙苦笑一下，皱着脸说道：“不丢脸就好了，哪敢露脸，姐姐帮我端进去吧，我看见主子手就哆嗦，不敢伺候，还是请姐姐来吧。”
她才不想去露脸呢，她可是知道的，下人们之间的冲突与纠纷是不比主子们的勾心斗角少的，做好自己本分就好了，千万别伸手进别人的领地，进得宫来的没有谁是傻子。
上辈子累到死，重活这一世，她不想逞强，不想出头，只想好好珍惜小命，平安到老。当然，能咸鱼躺到老就更好了。
春蓉十分满意她的识相，接过铜盘，趾高气昂地嗤了她一下，“瞧你那样，就没出息过。”
程笙笑嘻嘻地道谢，目送着她进了殿内，才吁出了口气。她也不想再面对敬妃，刚才敬妃打量她的那种眼神让她感觉十分不妙，想到原主的容貌，再想到宫斗剧里儿媳妇怀孕就给儿子送小妾的戏码，她都要担心敬妃是不是看中她要送给大阿哥暖床了！！穿成小宫女已经够惨了，可不要再掺进这种小妾争宠的事件里了啊，真是费脑费命。
而进了殿内的春蓉也没了那股高高在上，她蹲在贵妃榻面前，一边伺候敬妃洁面，一边向敬妃仔细回禀：“奴婢看着七阿哥用了三个小笼包，还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粳米粥，阿哥还想用个包子，但是奴婢怕他积食，就让人撤下了。”
敬妃赞同地点点头，“小孩肚子不知饱，让奶嬷嬷平常看着点，可别在这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又想到刚刚海胜江的话，“这阵子因为大福晋怀孕的事本宫倒有些疏忽同顺斋了，你们给本宫好好挑选几个人，过些时候随着去阿哥所伺候，可不能让本宫白担教养一场的名头。”
她自己有儿子，本来不稀罕养别人的，只是为了将来大阿哥能多个兄弟扶持，也为了显示自己的贤良淑德，就求着皇上养了七阿哥。
不过也只是派几个奶嬷嬷太监去伺候而已，担个好听名头，是半点不用自己费心的。
成嬷嬷和春蓉低头应是，春蓉请示下：“不知娘娘想挑什么样的人呢？”
敬妃示意成嬷嬷说，成嬷嬷虽然不想告诉春蓉，碍于敬妃却不得不说，“挑几个圆滑机灵点的，最主要是要对咱们娘娘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能帮娘娘看着点那边。”娘娘养了七阿哥那么些年，可不能因为去了阿哥所就断掉情分。
她想了一下又说：“最好是年纪小一些的，好掌握。选完不够，余下就等内务府送人过来补齐。”名义上一个阿哥至少得配四十个奴仆，就算年纪还小略有删减，也得配十来个，娘娘这里现成的人是不够的。
春蓉仔细听着，颔首应下，自有了一番打算。
此时，后殿同顺斋，七阿哥永缙的乳母陈嬷嬷正拿布巾给小阿哥擦拭着脸，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陈嬷嬷轻轻捏捏他的手臂，温声哄他：“阿哥不要不开心，一会饿了，奴婢给你拿饽饽吃，好不好？”
“我不是因为这个。”永缙垂着头，手里拿着九连环晃动，“春蓉说皇阿玛今天下旨要额娘准备让我迁宫。”
陈嬷嬷笑笑，“这可是好事啊，阿哥迁宫以后就能去上书房进学，学会了本事，以后就能为皇上分忧，而且阿哥不是想见皇上吗？在上书房就能常常见到了。”
永缙抬起头看看陈嬷嬷，声音小了一些，“可是你都不能跟我去阿哥所，卢忠朝说了，乳母都不能跟过去。”卢忠朝是他的大太监，知道要迁宫比他还开心。
陈嬷嬷一把攥住他的手，神情紧张地看看四周才低声说道：“阿哥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让别的人听见，以后可别再说了。”顿了顿又对他说：“阿哥原本断奶就不用奴婢伺候了，如今多伺候阿哥几年已经是奴婢的福分了，迁宫以后，会有更多的太监宫女伺候您，到时候，阿哥喜欢哪个就指哪个伺候，好不好？”
永缙点点头，长长的睫毛下，明亮的眼睛像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
陈嬷嬷是自小奶大他的，看着他乖乖的模样，心里心疼极了。敬妃虽说养着七阿哥，两人却并不亲近，日常只派贴身宫女过来询问下便算，下头奴才们最会揣摩上头的心思的了，敬妃这样的态度，奴才们虽说不敢明摆着欺负七阿哥，但是阳奉阴违的事可干了不少。也因为如此，自己一片真心对他，到了分别在即他才会不舍。
陈嬷嬷暗暗叹了口气，做天家的孩子，虽是金尊玉贵的出身，却还不如市井小儿快乐。
看看外面的天，虽然不明朗，风雪却渐停，她便问道：“阿哥要去院子里看小太监堆雪狮吗？”
永缙眼神一亮，嘴角弯弯的，点头道：“好，叫卢忠朝也去堆。”
成嬷嬷笑了笑，没有点破他的小心思，叫了人进来，伺候他穿好氅衣，戴上兔儿帽，一堆人拥簇着在同顺斋前的院子，看堆雪狮，雪人，自有一番热闹。
程笙提着膳食回下人房的时候，老远就听见后院的喧闹，远远地避开了，回到房里，菜都已经凉了，两碟肥猪肉炒白菜都凝了白膏，两碗饭也冻得干巴巴的。这些天，都是吃这种饭菜，程笙真是愁的小脸都挤成一团了。
“冬天就是这样的，倒进来，热一下就行了。”另外一名同住的三等宫女秋英看她愁眉苦脸的就安慰她，伸手就想把菜都倒进去锅子里。
“别别别，我来做。”程笙急忙伸手阻止她，“天天这样吃太腻了，我们换一个吃法。”
先把菜里的肥肉都挑出来，平铺在锅子底，把菜面凝固的油也仔细地刮进锅里，小炉子的火烧得旺旺的，先慢慢地煎着一面，一会儿，这边肥肉残留的油脂就煎出来，再把它翻个面，直到两面都煎得干干的，把肉渣舀上来，油留在锅底，倒入两碗冻得干干的米饭，做个猪油炒饭，饭炒到焦香焦香的，再淋点酱油，虽然食材简陋，但三者的结合，尝试过的人都难以忘却啊。
“好香啊，小笙你真聪明，我之前都没想过这么吃。”秋英猛吸香气，夸奖道。
程笙还在可惜没有鸡蛋葱花，秋英好一阵笑，贼兮兮地低声道：“你去膳房找个相好的公公让他给你鸡蛋葱花。”相好的，就是和太监对食，宫里可是明令禁止的。
“你可别找死，让人听见就糟糕了。”程笙笑骂，同时心里也暗暗为古人开窍得早而感叹，原身才十三岁啊，就有人开这种玩笑了，不过古人成婚早，民间女子十三岁已是能谈婚论嫁的了，更甚者都当娘了。
“怕什么，成嬷嬷不也跟李公公相好么。”秋英无所谓地说道。
“啊？！真的啊？你怎么知道？”程笙一脸惊讶。
“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不然就这个了。”秋英作状在脖子那里划拉了下。
“保证不说。”程笙猛点头。
“我给成嬷嬷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成嬷嬷做了一双男人的鞋子。”秋英狡黠一笑，看见程笙不解，又说：“然后我看见李公公穿上了。”
“哇……不过，那都是你猜测的。万一人家只是因为都是在娘娘跟前伺候感情好一点而已呢？”程笙表示怀疑，感觉这瓜不怎么熟。
秋英两手一翻，“哼，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你平常仔细瞧呗，是两口子神情肯定不一样。”
“你好清楚啊，你还知道两口子的神情是怎样的。”程笙嬉笑着推她一把，秋英又回推她，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闹成一团，等停下来，锅里猪油渣煮白菜也焖得软烂了，于是停下吃饭。
秋英扒了口饭，看见程笙闹得脸蛋都红扑扑的，“小笙，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程笙心底一咯噔，难道被她发现了什么？毕竟原主是和秋英一起采选进宫的，两人最熟悉不过，刚穿过来装病的时候，也是靠着秋英在外面支应着才应付下来的，而且她知道，秋英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是非常细心的人，两人天天生活在一起，也没法天天防备着，难保不小心露出什么破绽了。
她心底虽惊疑不定，脸上神色却没露出半分，淡定地夹了一块油渣肉放进秋英碗里才笑问道：“哪里不一样了？难道是变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