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莱抬手按在兰德里克的额头上。
中年律师看到的却是怪物的手指甲轻易刺进了自己的脑袋,腥臭的液体从破洞溢出,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内部已然腐败,而皮囊无法包裹其中的异物。
他张大了嘴,想发出求饶或是嚎叫,但舌头和声带已经不受控制,尖叫声出口只是变成了蚊子般的低吟。
下一刻,兰德里克突然睁开眼睛,他看到自己完好无缺地躺在床上,屋内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怪物,没有任何异常,这就是个普通的深夜。
原本嫌弃自己打鼾的妻子正躺在身边,金色长发柔软顺滑地铺在枕头上,面容沉静,在朦胧光线中像是年轻了许多,让兰德里克想起了他们在大学校园里初遇的场景。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噩梦侵扰还是妻子的睡容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他伸出手,正要抚摸妻子的脸庞,她却在手指即将落下的那刻睁开了眼睛。
“兰德里克,”妻子侧头注视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异常清醒的情绪,“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兰德里克怔了怔,良久,才轻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亲爱的,你也一定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我想知道,你为吉奥费切家族做的一切谋划,你对我不该有任何秘密。”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想让吉奥费切付出点代价,但是中调局还是将事情压了下去,他们相信这和异世界的怪物有关。”
“异世界的怪物?”
“那只是个神神叨叨的阴谋论而已,异世界的生物会导致人类灭亡……所以他们要做好防御,就像提前准备针对外星人的几套应对方案。但是你知道我从不相信鬼神和外星人,那些都是不存在的。”兰德里克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眼皮也快阖上。
“中调局怎么发现的异世界生物?”
“他们监视过维克多·韦斯伯格,他的血缘关系是假的,他的身份也是假的……”
“维克多·韦斯伯格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
兰德里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困惑:“他失踪了,没有人找到他……中调局在他住处附近中发现了新的元素,此前自然界完全没有找到过的元素,当然我对化学一窍不通,不知道这怎么就和末日产生关系了,即使真的有怪物,现在的武器难道真的对付不了它们?”
“兰德里克,你真觉得,你们能应付得了另外的世界?”
妻子似乎既未被他的话语安抚,也没有因为听到“异世界”“末日”就感到不安或荒谬,她的声音保持着平和漠然,像是以一种俯瞰的视角审视着他。
兰德里克莫名觉得有些许不对,睡意顿时被驱散了不少,“你在说什么呀,亲爱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妻子的面容,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明明记得妻子的眼睛是海蓝色的,如蓝宝石般明亮动人,然而眼前的女人却是黑色的眼珠,仿佛深渊和漩涡要将他的意识吸入。
充满睡意的声音顿时变成了毛骨悚然的叫喊:“你是谁?!”
一个瞬息间,卧室内的摆设又消失了,兰德里克重新落入黑暗,床上的女人也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惨白的怪物,它依旧俯身在他上方,身影巨大,将他完全笼罩。
在兰德里克回归噩梦的时候,房间里的幻象都褪得一干二净。
谭雅无言地看着他呜咽着在床上挣扎扭动,却始终醒不过来,等她再抬起头,不远处的柯莱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一些。
“如果中调局真的以异常事件处理那起袭击,而你没有身份,他们肯定会怀疑你。”谭雅说,“火爆老爹是肯定回不去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之间建立过连接,可能比我们想的要频繁得多。”柯莱面孔上血色消失得更加彻底,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不像个活人,话还没说完,发黑的鼻血就涌了出来。
她拿起茶几上的纸巾,若无其事地擦掉鼻血。使用幻术的损耗比她原本设想的要多,她站了一会儿,手才不至于抖得厉害。
谭雅迟疑道:“你打算找穿越过去的方法吗?可你也说过那些阵法耗材严重,需要的力量极大。”
“虽然没法自己制造阵法,但是——”柯莱转头向窗外,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微笑,“没准有现成的能用。”
在谭雅还没弄清她话语中的涵义时,柯莱就已经捏起床头柜上的钢笔,往窗外狠狠掷去。钢笔击碎玻璃,速度甚至没变缓多少,穿过阴影与茂密的枝叶,最后不知击中了什么,随着一声闷响,然后便是重物坠地的巨响。
柯莱快步上前,破窗从二楼一跃而下,膝盖正好结结实实压住倒地那人的胸口,她放缓了力道不至于将他砸死,但足以压断他的胸骨和肋骨。
“你从罗娜金酒店就一直跟着我们。”
身下的男人还很年轻,正是她在慈善晚会上见到的服务生,厚重的刘海和黑框眼镜似乎能让人无法对他的五官产生什么深刻印象,此时一只镜片已经碎了,他半睁着眼睛,没有吭声。
“偷看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感想?”柯莱用力钳住他的下巴,“你是巫师?”
青年依然没出声,柯莱还在想他是不是因为疼痛说不出话来,忽然感到一阵魔气的波动,她本能侧身一闪,躲过了攻击,而一团红色的光在她原先脑袋的位置接连爆炸。
爆炸力量不大,那青年却因此得以挣脱柯莱的桎梏,他的手按在挂在胸口的一块铭牌上,金色的光线从指缝间泄出。
所有的动作都是同时进行的,包括爆炸和那个刻在铭牌上的微型阵法。
柯莱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那是个传送阵,她不顾魔法的攻击——皮肤和头发都在被灼烧,还是在最后一刻扑了上去,牢牢抱住了青年的腰。
下一瞬间,在院子里纠缠的两个人都消失了,他们没留下任何痕迹,整个空间都恢复了静谧。
***
一阵天旋地转,柯莱和那神秘青年已在另一处木屋地板上躺着,这似乎是南半球,或者是极高的纬度,季节同勒伦斯正相反,潮湿刺骨的空气让只穿着单薄衣物的柯莱感觉到了不适,屋外传来风的狂啸,伴随着潮水拍击岸边的声响。
室内只有一盏照明的灯、木桌椅子和堆放着冷却果木块的壁炉,除此以外便只有石板地面铺着的一张地毯,从地毯的纹路看来,上面印着的并不是普通装饰花纹,而是接收阵。与他发起的传送阵相匹配,属于可重复利用的阵法。
年轻的巫师咳出一口血,胸口和半张脸都是血渍,寒冷加剧了虚弱,他几乎陷入了半昏迷。
柯莱没想让他这么直接死掉,她升起炉火,室内温度稍稍高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刺骨。
屋内没有无线网,手机尽管还有信号,却只能用来打电话。柯莱不知道谭雅的电话,可怜的通讯录上只保存着罗西和布朗两人的号码。
她试着打给罗西,没打通,手机里重复着单调机械的女声:“……开通国际漫游请按1,按每分钟一乌币计费…”
“见鬼了。”柯莱咕哝一声,她就说自己不在奥格威境内,人类世界分裂成一百多个国家准没个好事。
柯莱把视线重新转移到那个青年巫师身上,男人看起来太过普通,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引起注意,若不是在罗娜金酒店里事先就留有印象,恐怕即是她也会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路人。
柯莱拿起铭牌,边角泛着折痕,乍一看也是普普通通很容易忽略过去。铭牌的皮套背面有四个印花,每个不过是拇指指腹大小,仿佛寻常装饰性花纹,她却认出这分明是传送阵,如此精巧的微型传送阵即使在魔域也十分罕见。
青年□□一声,逐渐转醒,伴随着清醒而来的还有复苏的疼痛,骨头断裂的滋味并不好受,就身体强韧度来说,巫师和普通人类都是同样的脆弱。
他彻底清醒的时候,柯莱正在用那只被魔法灼伤血红皮肉外翻的手仔细查看铭牌,右半侧的脸也留有伤痕,看上去狰狞可怖,可她像是没有痛感,连眉头都未皱一次。
铭牌正面印着的“莱斯利·卢金”的字样,由奥格威和希罗双语写的。姓名之下是几个醒目的字母AMDC,以及一排细小斜体且不显眼的希罗语:
“本工牌隶属于多元发展与合作协会,受魔法安全使用公约第四修正案保护,盗取及滥用者将承担完全法律责任,本协会概不负责,工牌使用范围细则请参考【*】”
后面跟着一个螺旋形图案,往其中注入魔气后在铭牌附近形成一个虚拟的散发着金色光泽的卷轴,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倒不是希罗语或她所认识的其他任何语言,整个使用说明卷轴足足有四百多页。
“你们能穿越世界,”柯莱收起卷轴,将铭牌完全从青年身上取下,他挣动了一下,大概是想反抗,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柯莱取走,“传送点是在这四个地点之一?”她示意了一下铭牌背后的花纹。
莱斯利·卢金紧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嘴唇,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恐惧,亦或是二者皆有。
柯莱微笑着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打量着某个符合心意的物品:“不肯说话吗?你的身体倒是一个很好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