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干什么？”柯莱眯起眼睛，又问了一句，上下打量了一下谭雅。
她为了见罗西的校长特地做了一番打扮，穿着长长的黑色灯芯绒大衣，脖子下方是繁复的蕾丝百褶领，嘴唇涂成了猩红色，毛躁的红发盘在脑后，怎么看都像是电影里深夜里才会出现的反派。
“还不是怕你出事，一出门就消失这么久，万一被人抓去做研究……罗西也一直吵着要帮忙，我再不来，估计她明天学校都不肯去。”谭雅“啧”了一声。
“你们和校长谈得怎么样，罗西能复课吗？”
“那个软蛋校长话都说不利索，没两句就说自己胸闷要去医院。”
柯莱莫名觉得那校长是被她吓的。
谭雅继续道：“我看他急着去医院，就说周一再专门去罗西的学校拜访，他倒是立马答应了撤回自愿退学通知，本来我还准备趁着周一去见见欺负罗西的那几个小子。不过走运的事也就到此为止，回去的路上正好遇上警察，那些个家伙不知怎么找了上门。”
话虽是被警察找到，但以她此时轻松的语气，她们应该是顺利蒙混过关。
“警察怀疑到你头上了？”
谭雅得意道：“那肯定是没有，我研制了专门的电子屏蔽咒，时效六个小时，那辆车根本没在火爆老爹附近被摄像头拍下，罗西也只是说被枪击案吓得跑回家了，一大早又因为学校问题去了校长家。小孩子目击枪击案需要心理治疗，他们不好敟着脸问太久，只是可惜我那辆车，被逼停的时候撞到了树上。”
谭雅越说越痛心疾首，柯莱惊讶地望着她，本想着以布莱特家族原始低效的传承方式，她最多只能学会一些最基本的咒语，没想到却能在连希罗语词法都掌握不清的情况下研发出新的咒语，这或许是女巫血液里的本能天赋。
“你今晚有什么收获，参加罗娜金的晚会了？”谭雅说完了自己一天漫长的经历，转而问起柯莱。
“没什么意思，都是些无聊的东西，珠宝工艺不错，不过比起魔域的晶石就无趣多了。”柯莱作出客观评价。
“有没有找到关于你附身这具身体相关的线索？”
柯莱点点头：“跨国贩卖人口的是吉奥费切家族，袭击火爆老爹的也是他们。兰德里克·钱宁在为他们善后。”
“我知道兰德里克，报纸上经常能看到他。”谭雅下意识皱了皱眉，“长着一张令人讨厌的脸。”
“中调局下令压下袭击案，那是个什么组织？”
“奥格威情报机构，隶属于国家安全委员会，从建国时就成立了——只要是以国家安全的名义，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见柯莱依旧是不以为意的态度，谭雅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维克多·韦斯伯格的失踪可能就是他们下的手，我一直怀疑他也是巫师。”
“就是那个‘神秘学先驱’，末日钟的发明者？”柯莱学着电影里弯曲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引用的手势。
“曾经我也以为他是个神棍，但末日钟确实很可能有魔法存在的痕迹——只要能查看内部构造，可惜一直没那个机会。人类监管变严了许多，入关出关都没一百年前那么容易，还有指纹识别之类的玩意，现在技术发展讨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柯莱先前就把自己的魂丝黏在兰德里克的车屁股上，以便自己能感应车附近的一切和位置，此时车辆已经减速，她能感到湿漉漉的风吹过时的气息，以及溅起尘土时的黏腻感。
车停了下来，一只狗蹭到旁边，抬腿朝轮胎撒尿，骚臭味飘过了她的鼻尖。
柯莱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谭雅立即恼了，声音抬高了八度。
“不是针对你，兰德里克的车停了，”柯莱朝西边遥遥一指，“在那个方向。”
按照地图的估算，那是柏里克区。
“……”谭雅愣了愣，知道自己误会了，讪笑一声，“我们赶紧过去吧。”
柯莱正准备跟着谭雅上车，却见她说完话半天没动，奇怪道：“你的车呢？”
“撞到树所以送去修了，我刚刚没有说吗？”
“那我们怎么去柏里克区，你有那种，呃，能飞的法器？”柯莱比划了一下飞天扫帚的形状，电视里的巫师的常备物品，甚至根据种族不同衍生出不一样的飞行器，像是魔毯之类，她甚至有些期待亲眼见到。
“我怎么可能有，你们恶魔不是可以随时传送到目的地吗？”谭雅反问。
“传送阵是有条件的，坐标阵法咒语链缺一不可，还需要注入大量的魔力，另一种可重复利用传送阵简单些，但得分别在起终点布置阵法。”
谭雅不耐烦听她科普，在包里摸索一阵，懊恼道：“来的时候打车完我就剩一朗克了，你先付一下打车费。”
柯莱当然更不存在出门带包的习惯，她将浑身口袋翻遍也只找到三枚硬币，完全不够支付昂贵的打车费用，最后一人一魔在夜风里吹了几分钟后，决定乘坐勒伦斯公共交通，好在地铁站距离不远。
晚间十点地铁站内没什么人，惨白的光线几乎晃花眼。柯莱第一次坐地铁，从下楼梯就开始东张西望，她好奇地旁观谭雅面无表情地在自动售票机上操作，只见那修长的食指在界面上不停戳戳点点，隐约看出一股不耐烦之意。
穿着古怪浑身黑色的女人瘦且高，脸在光线中显得煞白，黑眼圈粉底都盖不住，配上猩红醒目的嘴，大晚上看上去多少有点瘆人的意味。
谭雅点了半天也没买上票，咒骂着抬脚重重踢了一下机器，把旁边正在买票的年轻人吓了一跳，青年小心翼翼瞥了她一眼，又匆忙转头假装看不到。
“喂，小子，这个售票机怎么用？是不是坏了？”她伸长脖子注视着那青年，声音不怎么客气。
“你……你没选目的地。”青年微微侧过头，似乎不敢看她。
“哦，这样啊。”谭雅哼了一声，依旧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动作，观察他操作流程，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青年被盯得一脸汗，抖着手指买好票后掉头就朝闸机口跑去，仿佛恶鬼在身后追赶。
柯莱：“你吓着他了。”
“吓到他的是你，你才是那个恶魔。”
这次自助买票机终于顺利吐出两张地铁票，花光了全部的四朗克。从买票到通过闸机，都仿佛是现代人类社会为她们设置的关卡，包括三辊闸没有自动滚动，引得谭雅怨气值加满（“这该死的东西花了两朗克都过不去吗”）。
“老天爷啊，你就不能自己推一下闸门！”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怀疑地望着她们，仿佛在看两个弱智。
柯莱默默横着走远了点，假装自己并不是对方的同伴。等到候车处四下没人了，她才开口问道：“你这是第一次坐地铁？”
“当然不是，上一次坐车还是人工售票的时候，谁知道变化这么大。”谭雅仿佛在吐槽世风日下。
当然即使她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举动，还是会被周围的人用余光频频扫视。这时候车厢里的人意外得不少，谭雅和柯莱上车后找个位置拉着扶手，身体随着列车的行驶微微晃动，无论如何与众不同的物种都需要对抗世界客观存在的规律——惯性。
“多少年了地铁也没什么改进，摇摇晃晃，隔段时间就要出个故障，”谭雅在列车一个急刹后抱怨道，“当年还是皮革座椅，现在全都用硌屁股的塑料。”
不知不觉间，其他乘客都默默移到远离她们的位置，她们得以坐在这硌屁股的塑料上面。
几站过后，这节车厢就空了。
柯莱思考了一下，决定给予谭雅一个委婉的建议，“你看起来太可疑了，或许该换一件不那么显眼的衣服，像其他人那样穿个短袖。”
毕竟做了不少年的魔王，出席正式场合，像是宴会和外交也数不清次数了。她对于融入场合需求的服装有一套认知，即使不是一个种族，也能看出谭雅的装扮和其他人普遍不一样。
“别胡说了，这可是二十年代的杂志款，我花光全部积蓄才买到手，完全适应各种季节。”谭雅对自己的审美以及对时尚解读得分外自信，“再说可疑的是你才对，你刚刚盯着那个婴儿看了足足十分钟眼睛都没眨，吓得它妈妈抱着到站就跑。”
柯莱回想了一下先前所见的婴儿，她知道人类幼崽柔弱愚蠢，没有丝毫自保能力，只是那孩子一直晃着四肢盯住她的头顶上方，像是能看到什么，她也因此一直未曾注意到那个母亲的态度。柯莱抱着胳膊，认定谭雅只是在找借口。
“我没必要眨眼睛，这只眼睛的泪腺已经没有分泌泪液的功能了，眨眼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我的力气。”
“没有一个人类能不眨眼超过三分钟，你模仿得一点都不像！”
“我不需要模仿人类，也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别人不眨眼，人们的视线在我身上通常不会超过三秒钟。”
谭雅“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你对这副小身板还挺有自信。”
柯莱自然是听出对方在取笑自己的外表，没等嘲讽回去，地铁就到站了，她站起身，理了一下领口，特意挺起胸膛：“皮囊而已，不满意还可以再换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