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落入人间需这般漫长,萧拂笙想她一定会三思而后行,至少在跳下前先在下半身绑定足够的泥土。
如今的结果便是,她在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空中足足坠落了五六个日夜更替,若不是期间有倾盆暴雨的浇灌,她怕是没饿死,也被风干成一棵干草了。
最后,她因饥饿难耐化回原形,随着东南西北风飘啊飘啊,终于飘回了人间,落在一处刚刚施过肥的农田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个雷打不动的觉。
一夜之间,肥田变沙田,刚刚冒出头的农作物全部枯萎,只在沙子中央树立着一颗绿油油的小草。且该草的样子极为特殊,中间一根粗细如人体的绿茎,上面顶着个类似花苞的疙瘩宛如脑袋,两边垂着两片叶子宛如胳膊和手。远远望去,仿佛一个瘦削的小孩插在了土里。
翌日一早,这片沙田便被下田忙种的人们给围观了。众人聚集在田地周围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这田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都变成沙子了?”
“会不会是有邪魔作祟?”
“对,定是有邪魔昨夜光顾了这里!”
“你们快看中间那棵草,会不会就是邪魔留下的祸根?”
“依我看,说不定那棵草就是邪魔!”
“村长,您怎么看?”
作为一村之长的白发老翁回应道:“看来,得去请吾仙门的长老过来一看究竟了。”
刚刚睡醒的萧拂笙听着这议论纷纷,十分头疼,很想立刻变回人形吓死他们。奈何这人间的土壤实在营养匮乏,教她一时半会难以恢复灵力。没有足够的灵力,自然也就变不回人形。
这时人群中忽然钻出来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只见她不同其他人满身泥土气息,自有股大家闺秀的书香,肤白貌美,难得一见的美人,出现在这里实属突兀。在一众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惊呆了的目光中,她步伐稳健地走到别人避之不及的沙地里,径直向那棵邪草走去。
萧拂笙看着步步逼近自己的女人,不能理解她想干什么,回过神时已被那女人连根拔起,当做宝贝似的揣在了怀里。
终于有人做出了反应。十个持着斧头、铁锹等农具的男人拦住了女人的去路,哼道:“那是邪草你不能带走,得等仙门的长老过来!”
女人喏喏的声音辩解道:“这不是邪草,是仙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我的相公生了重病,急需这草回去熬药救命。还请各位大哥通融。”
闻言,萧拂笙心下一凉。真是你爷爷的出师不利,你奶奶的才是药草!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议论起来。
“我见过她,她确是教书先生唐连衣那刚过门不久的妻子。”
“唐先生是身体一直都不大好,但重病算不上吧?我昨天还看到他在私塾教课呢!”
“听说唐先生和他的妻子十分不合,身子骨也因为娶了这个妻子越来越差。”
“可不,真是造孽啊。”
“她为了给唐先生治病,不顾危险来这里采摘草药,可见没你们说的那么不堪。”
最后,村长走了过来,叹道:“既然如此,你便拿走吧!为了唐先生,大老远跑来这里,也是辛苦你了!”
萧拂笙只觉在女人的怀中一阵颠簸,先是上了马车,然后漫长的一段路,接着耳边渐渐传来街头车水马龙的熙攘声。
待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精气神,挥动两根代表手臂的草叶拨开眼前的衣服,便看到热闹非凡的街道。
女人刚刚下了马车,便径直走入了一处不大也不小的私塾,且是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身形灵活地躲过了所有眼睛,最后停在一杂草丛生的偏僻院角。
萧拂笙心想正好趁着没其他人赶紧溜,没想刚刚跳到地上,便被女人蹲下来伸出一双手臂拦住。
看到一棵活蹦乱跳的草,这女人不仅不怕,竟还如此平静,果然不是寻常人!
女人笑嘻嘻道:“别怕,我和你算是半个同类。我会保护你的!”
萧拂笙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也大大松了口气。不是要把她做成药汤就好。
女人这才介绍自己,“我叫芜蓼,是树妖,至今已有千年修为,故而可化作人形。我感觉到你也生出了灵智,所以出手救了你。从今往后,有我罩着你,你只管安心修行,直到可以和我一样变成人。”
萧拂笙那个感动。
若是有这么个强大的同行罩着,她便可以安心休养,待能变成人再走也不迟。
芜蓼找了个盆,一边往盆里挖土,一边接着道:“为防止有不识好歹的人真将你拔了做药,我得把你做成盆栽。”
不一会,萧拂笙作为长相别致的盆栽,被放在了屋子里。
萧拂笙心想,作为一棵草,能独自承担起一盆盆栽的重任,也算了不起了。
门忽然被什么人用力推开。
正在给萧拂笙浇水的芜蓼吓了一跳,慌忙回头望去。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青衣白冠,面容淡美,气质儒雅,眉宇间有股隐忍的怒气要爆发。
“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何还不回家去?”男子道。
芜蓼害羞地戳着手指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原来,这男子正是先前人们口中的教书先生唐连衣。
唐连衣直视着芜蓼娇羞的面容,用着无可奈何般的语气道:“是,我是娶了你。可我在娶你前也明确告诉你了,我是为了报恩。我并不喜欢你,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芜蓼羞道:“可我想你喜欢上我。你若是一直这样避着我,就没办法喜欢上我了。”
唐连衣哼了声:“你,你真是不可理喻!”然后摔门离去。
夫妻吵架这种事,活了一世的萧拂笙已经见怪不怪。此刻只是好奇,好奇一个妖怪是怎么和一个人类好上的?
感情这东西一直是萧拂笙所不能理解的。饿了吃,困了睡,醒了玩。她的世界一直很简单。
芜蓼转身摸着萧拂笙绿油油的脑袋,自顾自叹息道:“不知不觉,我已经缠了他快一年了。故意制造偶遇,扮演英雄救美,嫁给他做他的妻,孝顺他的父母,追着他跑到这里……有点累了呢。”
注意到那一盆的泥土在萧拂笙的脚下转眼间变成了沙子,芜蓼有些惊讶。
最终,萧拂笙还是被移植到了院子里。
为履行保护萧拂笙不被人践踏或采摘的承诺,芜蓼想反正夫君也不欢喜自己这人形的模样,索性变回原形大树,守在萧拂笙身侧。
因为身边多了棵大树,萧拂笙不敢再肆意吸收土里的营养,若是把一个树妖也给弄枯萎了可就不好意思了。再者,这树妖的灵力意外地强大,即便她不主动吸收,也会有丝丝缕缕的灵气往她的体内钻。这大约就是傍上大款的享受吧。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又是一个略显凄美的傍晚。
萧拂笙迷迷糊糊地被两个青年男女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原来是唐连衣和一个浓妆艳抹衣着开放的女子在“你侬我侬”。
可惜错过了前段,此刻大约是到了高潮,只见那女子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唐连衣,楚楚可怜地哭诉。
“连衣,从你来这里教书的那天,我就喜欢上你了,一直喜欢了这么久。知道你娶妻的那天,我的整颗心都碎了。也是从那天开始,我自己都不知道地变了,变得不再知书达理,整日地喝酒,流连于闹市。你总说我变了,可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求求你,喜欢我好不好?哪怕只是喜欢一点点,我也是欢喜的。”
如此凄婉的哭诉,是个男人应都会有所动容。可这唐连衣显然不同寻常男人,竟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默然回道:“抱歉。”
女子却将唐连衣抱得更紧,颤问:“是因为你的妻子吗?可你为了躲她,数月不曾回家。唐连衣,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只见唐连衣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封面画着一众美女的故事书来,翻开到其中一页,指着里面的插画向身后的女子示意,“我喜欢的女子,并不活在这个世上。”
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没想一个大活人会如此沉迷于书中,痴迷于书中的角色。
不止那女子愣住了。萧拂笙同身后的大树亦是一愣。
萧拂笙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飘出一个词:宅男?
即使如此,那娇艳女子依然不依不饶,“既然你谁都不喜欢,那你休了你那个妻子,娶了我好不好?我保证会做个贤妻良母,不会如她那般缠着你,烦扰你。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如今教她烦扰得更不如从前了。我瞧着心疼。”
唐连衣叹息了声,“我会找个机会休了她,但不是因为你。”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的狂风大作,阴风阵阵。
唐连衣同那女子也这才发现,这荒芜的一角不知何时长了棵如此粗壮的柳树,且这树的枝条在风中张牙舞爪得极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