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微风带着清晨限定的凉意在长乐宫里穿行,阵阵花香萦绕在院子里,宫女们有序地穿梭忙碌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还未散去的笑意。
终于被御医宣布可以停药的陆瑗在早膳结束后给长乐宫所有的宫女都发了一个月的赏钱,算是庆祝自己终于不用喝那些奇奇怪怪的中药,也顺便认了一下人。
目前长乐宫有四名大宫女和一位嬷嬷,其他在编人员差不多有二三十人。
翠屏和丹画是从小就照顾原主,和原主一起从首辅府进宫的,如今负责原主的嫁妆私库的打理和日常饮食起居的贴身照顾。
云缃和水碧原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后来便给了原主。两人从小长于深宫,虽只有十六七岁,对这宫中规矩却是烂熟如心,为人也更为稳重。
还有章嬷嬷,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便是现在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孙长福见到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从这便可看出,太后早已替原主安排妥当,便是这后宫真住满了佳丽三千,她的地位也会无比稳固。
不过原主不喜欢太后给的这几人,因为皇帝纳妃后原主郁郁寡欢,这几人还总是劝她要想开些,要与后宫嫔妃好好相处,便是有再多不满,表面上也要过得去。于是原主愈发不想见到这几人,大部分时间身边都只让翠屏和丹画陪着。
陆瑗暗自感叹,小姑娘真是单纯无知,这三位才是她在深宫立足的关键。上届宫斗冠军亲自□□出来的人,用得好,这届宫斗就能躺平了。
早饭后见到这三人,果然好气度,即便被冷落了,也依旧不卑不亢,尽职尽责地打理着长乐宫的事务。这段时间翠屏和丹画的心思都在原主身上,长乐宫还能平稳有序地运转不出乱子,怕都是这几位的功劳了。
于是她在心中默默记下,以后定要重用起来。
这几天借着养病,每日睡到日晒三竿,珍馐美味摆上桌,绫罗绸缎铺满屋,真让自己有庄周梦蝶之感,仿佛之前给甲方改了几十遍最后用了第一版的方案,和凑着满减点外卖的日子,才是一场梦。
在两个大宫女老母鸡护崽一样的架势下,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了院中树荫下的躺椅上。
白噪音一样的蝉鸣和丝丝缕缕的花香,让陆瑗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贤惠的丹画坐在一旁绣着手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忽然,从宫门外传来一连串“参见皇上”的请安声。
身旁的丹画听到动静后瞬间扔掉手中的绣棚,跪在地上,在皇帝过来时深深伏下身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说完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瞄自家主子,却见陆瑗似乎是刚被惊醒,还有些迷糊,呆愣愣地看着皇上,也不知道行礼,心中着急却又不敢出言提醒。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陆瑗一时有些发愣。
身姿挺拔,虽着常服,却也用金丝银线在袖口和下摆处绣满了祥云龙纹。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眉宇间却自带威严,特别是现在紧皱着的剑眉,和仿佛在隐隐冒火的星目,让自己无端有些心慌。
“皇后真是好礼数!费尽心机嫁进宫,如今得偿所愿,见到朕都不行礼了吗?”
陆瑗还在欣赏眼前青年唇峰明显厚薄适中的嘴唇和轮廓清晰且精致的下颌线,听到这句质问,瞬间从美色中清醒过来。
大约是有原主残存的肌肉记忆,她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多了,噗通一声就从躺椅上跪到坚硬的青石板上,来不及理会从膝盖蔓延的疼痛,低下头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看了一眼终于有了动作的陆瑗后,并没有叫起。他环视周围,发现除了树下的躺椅和旁边的小马扎,再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便没再动作,依旧挺拔的站着,头只微微下低一点,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鹌鹑”,开口时依旧带着怒气:
“朕看皇后这红光满面的样子,病肯定已经好透了。既然如此,就认真做你的皇后,好好管理后宫,毕竟这也是你求来的,不是吗?”
说完也不等眼前的人回应,便又大步离去。
跟在皇帝身后的孙公公一路小跑着撵过来,看到皇帝生气也不敢出声,在一旁站着当隐形人。如今见皇帝快步离开,他也赶忙追上去。
翠屏想拉住他问问是怎么回事,他张开嘴似乎有很多想说的,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说起。眼见着皇帝越走越远,只能叹口气,丢下一句“御花园”就又小跑着朝皇帝追过去。
见皇帝终于离开了,陆瑗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椅子上。一旁的丹画想要去喊太医,被一把拉住了袖子。
翠屏过来一脸担忧地说道:“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火?”
陆瑗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哪知道?这些天老实地养病,我可连长乐宫的大门都没出过。”
翠屏想起刚刚孙公公欲言又止的“御花园”三个字,心中猜测,怕是发生了些事情,于是向陆瑗请示后唤来一名伶俐的小宫女,让她去打听打听,刚刚在御花园发生了何事。
这段时间皇后娘娘病重,整个长乐宫的重点都在养病上,倒是忽略了和外面的联系。翠屏心中祈祷,可别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冲撞了皇上,反倒让皇上把气撒到了娘娘身上。
日头渐渐升高,陆瑗也进了未央殿,继续懒洋洋地躺在偏殿的美人榻上。
有点身家的嫔妃这日子都能用上冰了,可她大病初愈,身边的丹画和翠屏一个比一个看得紧,只能拿扇子使劲扇点凉风。
出去打听消息的黄鹂没多会就回来了。陆瑗见小姑娘跑了满头的汗,示意她坐到跟前,喝点水再回话。
黄鹂见丹画给她递过来一杯水,道谢后一口气喝完了,却还是没敢坐下,只站着将打听到的情况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陆瑗觉得这名小宫女当真是人如其名,在如黄鹂鸟一样清脆的声音中,总算弄清楚了上午无端挨顿骂的缘由。
话说今日早朝,皇帝本就因江南一带出现旱灾的苗头而心烦,处理完政事后便想着去御花园散散心。结果从御书房到御花园的一路上,有假装偶遇要陪皇上走走的,有端了据说亲手做的茶点正准备送过去的,孙公公挡了好几拨。
好不容易走到了御花园,非但没散心,反倒攒了满肚子的火,彻底坏了心情。
李美人躲在假山后面唱着听不出调的小曲,刘婕妤扑蝶的笑声惊飞了好几只鸟。还有张才人,也不知是怎么走的路,要不是皇上身手敏捷,就摔进皇上怀里了,最后咔嚓一下把脚给崴了,哭得像冤死鬼,被皇上直接以御前失仪之罪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按照规矩,如今这后宫的确归皇后管理,于是才有了皇帝气冲冲跑到长乐宫问责的情形。
知道了缘由,丹画拿出两颗银锞子给黄鹂,见她出去了才气鼓鼓地骂道:“进宫前都是大家闺秀,怎么这么不知礼义廉耻!”
一旁的翠屏也眉头紧锁,说道:“皇上大概是怪主子管理不善,只是这种事情,便是主子没病这一遭,又怎么好管?”
陆瑗倒觉得没什么,人是皇上亲自下旨选进宫的,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成日在后宫,不争宠还能争什么?又不像现代社会,人人有学业有事业,一天天的忙到飞起,哪有时间围着男人转。
不过还是要管一管的,毕竟原主和皇上已经算结下了梁子,万一看自己没有动作,这皇上又来找茬,她的膝盖可受不了,于是慢悠悠地开口道:“既然惹了皇上不痛快,那就不能不罚。今日凡是路上遇到皇上的,都抄宫规三遍吧。”
但是想到以前看过的宫斗剧,这受罚者往往都不会心甘情愿地认罚,说不定心里拿着小本本记着,就等哪天一起算账呢。所以她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白白给自己竖敌,于是又补充道:“派人过去的时候记得说清楚,争宠是人之常情,本宫是不想罚的,但是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抄抄宫规已经是最轻的了,如果心中不服,就想想张才人吧。”
丹画见主子没有和之前一样因为妃嫔的争宠而意志消沉,反而干净利落地定了处罚,满脸激动地应声吩咐人去后宫传皇后的旨意。
而另一边翠屏却略有所思地看了眼陆瑗,却不想和陆瑗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病好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陆瑗率先开口说道。
世上不会有两个生活习惯和思维模式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有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她终究还是那个从小生长在现代社会的陆瑗,而让原主身边的人完完整整地接受外来客,也算是所有穿越者的必经之路吧。
“奴婢不敢。”翠屏立马跪了下去,不敢再抬头。
陆瑗从榻上坐直了身,伸手拉起翠屏,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病了这些日子,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心心念念都是皇上的陆瑗了。”
翠屏红了眼睛,反握住陆瑗的手,安慰道:“皇上只是还不知道您的好,如果他知道……”
“你看我病的这些日子,皇上可有来过一回?”陆瑗出言打断了翠屏的话。看着眼前的姑娘似乎想说什么,她又开口抢先说道:“可我还是皇后娘娘。”
见翠屏似乎有些不明白,陆瑗继续说道:“不论皇上是否喜欢我,我都是这后宫最尊贵的皇后娘娘。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既然皇上不喜欢我,那便罢了,我就好好地在这后宫中做皇后,一样锦衣玉食,无人敢怠慢,何必委屈自己和后宫那些靠宠爱才能活得更好的嫔妃那样,去丢下尊严求着一个男人爱我呢?”
翠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见过主子眼里的羞涩、憧憬、激动、痛苦,可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平静,就像是把一个人从心里彻底剜去了。
或许这样也好,她又想。本以为主子凭借高贵的出身和满腔的爱恋可以椒房独宠,却还是和以往数代的后宫一样,要争宠,要等待。如今主子自己想通,在这深宫中,说不定反而能活得更快乐些。
没再多说什么,翠屏擦了擦眼泪,在心里默默发誓,不管是否能得到皇帝的宠爱,自己一定会护住主子,早日让主子变回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爱笑爱闹的样子。
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事,这段时日主子病重,便也免了妃嫔每日的请安,如今主子病好,若再继续免下去,怕是会让旁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于是问道:“后宫的请安是否也从明日起恢复呢?”
陆瑗这几日快活地都忘了请安这回事,但现在既然已经准备在后宫好好生活,自然是要见一见这些“邻居”的,最好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争宠这事她就不参与了,希望到时候宫斗,各位也别拉上她。
她朝翠屏点点头:“明日让她们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