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盛渺渺自后腰处被尖利的牛角刺穿,不可抑制地呕出一大口血,溅湿了温思凡的衣襟。

她在直冲天灵盖的剧痛中感到荒唐和不可置信。

临走前师尊在她神魂里种过一枚金蟾印,除非是化神尊者亲至,否则就算是她的□□灰飞烟灭,神魂也能安然无恙地在金蟾印中存活下来。

这是她敢上前帮温思凡挡的底气和信心,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事的,只要挡过这一击,师兄就能重新拿起本命灵器保护她,身上的皮肉伤只要不伤及神魂,她的芥子空间里有的是能治疗的灵丹妙药。

在被生生截断腰骨的痛楚中,她开始头昏眼花,意识昏散,胸腔因为涌上来的血喘气时发出轻微的“嗬嗬”声。

好在金蟾印发挥了作用,强行安稳下她的神魂,让她好歹还能出声求救:“师……兄……”

可没有一个人理她。

连碎裂的冰岸对面的其他太和宗弟子也都只是呆呆地看着早已恢复平静的水面,他们方才才被楚休从怪物嘴中救出,就眼睁睁看着她葬身于深渊巨口。

被盛渺渺压在身下的温思凡抬手,孔雀翎四散射出,强行将牛头蛇身逼退,可不知怎么的,那怪物退开后竟然就不再攻击,在原地徘徊两圈后朝来时的冰原深处撤退了。

温思凡扶着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盛渺渺坐起身,身上沾满了她的血,眼神却朝楚休消失的地方看去,好久都没回过神。

他微微一张口,冰冷的空气就径直灌入他的喉咙,在脖颈里撕拉出喑哑失声的痛意。

最后还是向凌匆匆从对岸绕道跑来,喊醒他:“温师兄!渺渺师妹要撑不住了,快给她吃些补气丹……”

温思凡这才恍如梦醒,低头去看盛渺渺,她的嘴角还在不停溢血,腰身处被刺穿的地方更是可怖,人几乎要断成两截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温思凡深吸一口气,迅速从芥子空间中取出高阶的补气丹,化成液状喂给盛渺渺,但这还不够,只不过是吊一口气而已,治标不治本。

他抬头:“这不是办法,我们需要一名医修。”医修专修治疗术,可以操控灵力修补人的身体,比起这些丹药来说更加精准且有效,但专治修医的人很少,世人修仙无非为了追求长生大道或是变成强者以实力为尊,医修没有攻击力,很容易被其他修者杀戮夺宝,更罔提能走这一道飞升了,在救人之术上走到极致的,几千年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太和宗虽有药堂,里面专职修医的也只有寥寥十来人,素日都在宗门的保护下,鲜少会出来跟其他修者一同去这种危险的秘境。

简而言之,太和宗的队伍里并没有医修。

向凌想起之前奔逃的其他宗门弟子:“我们去找找其他门派的人,看能不能借一个过来。”

和雁带着其他弟子过来,几人稍微商量了下,便整分成三个小队,和雁跟向凌各带十人去不同方向找医修和之前走丢的焦语冰,剩下五六个新弟子跟在温思凡身边帮忙照顾伤重的盛渺渺。

温思凡又化了几枚修复经络的丹药喂进盛渺渺口中,强行用灵力帮她止住血,便安静地坐在冰面上重新看向之前怪物出没的冰水湖,不知不觉怔然出神。

楚休刚拜入太和宗时,他是很不喜欢她的。

当时他也才十七岁,年少气盛,觉得师尊都已经有他跟小师妹了,怎么还要收徒弟,偏偏这个新徒弟看起来面黄肌瘦,在进太和宗之前不过是个凡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修炼的天赋。

所以他连见面礼都没有给这个师妹,平时遇见了也是避着走,有几次余光看见她想过来打招呼,他都头也不回直接走开,假装没看见。

后来从师尊那里得知了这个新徒弟的“作用”,他觉得荒谬,又没有立场反对,师尊决定的事情,就算他是大徒弟也没有反驳的权利,但自那之后便觉得楚休可怜,连带着每日见她上寂灵峰顶练剑,努力修炼却徒劳无功的样子让知道内情的他觉得格外凄惨。

他开始偶尔照顾她,平日里能帮上的就多帮她一把,可心里依然极其矛盾。

因为知道楚休的用处是什么,他想帮她,又怕自己对她产生感情,不管是师兄妹的感情还是什么别的,他心里清楚知道,一旦对她有了感情,那自己必将两边拉扯,左手是楚休右手是师尊,无论往哪边痛苦的都是自己。

尽量不靠近地,尽己所能地,让她过得好一些。

温思凡一直都是这么劝慰自个儿的,直到那天亲眼看见她痛症发作时的模样,痛惜还未平复,又让她一个冷眼打入地狱。

她知道了,他也是帮着师尊瞒她的帮凶。

“温师兄……”留下来的席天瑞忽然走过来,抿着唇问他,“我们不找楚师姐了吗?”

她好歹是为了救大家才被怪物吞进口中,现在众人已经脱险,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了?起码……死要见尸吧。

温思凡慢慢转动眼珠,一时没有说话。

他们是新弟子,对灵兽怪物的等级实力不太清楚,冰面下的那只怪物比起那只将所有人追得屁滚尿流的牛头蛇身,强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发现冰面下的巨口后宁愿冒着被牛头蛇身追上的风险,也强令喝止所有人不要动的原因。

炼气二层的楚休被它吞入肚,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许久,温思凡干涩的嘴唇微动,说话时嘶哑近乎失声:“若有一丝希望,我早已跟着跳下去了。”

席天瑞没想到等了半天只等来这句话,顿时义愤填膺:“为什么没有希望?!”他指着岸边落下的那条大花棉被,“那个谢飞琼早就跟着跳下去了!”

温思凡一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之前楚休借给谢飞琼保暖的棉被,刚才楚休被卷下去时两边都有动静,他顾着抵挡牛头蛇身的几个瞬息,那边楚休就已经被怪物吞下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谢飞琼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席天瑞在对岸的战局之外,看得比他们清楚,几乎是在怪物重新没入水底的瞬间,那道白色的身影便随着巨大的水花跟着下去了。

可亲眼看着楚师姐被吞掉的其他同门却都只是站在岸边,没有丝毫动静。

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在这种战局里面除了碍事根本帮不上忙,同为炼气期的楚师姐却能凭一己之力将剩下的弟子都从险境推出。

温思凡的眼底稍微亮起些光,他把伤重的盛渺渺轻轻放下,重新站起:“说不定还真有一线希望,等找到医修,我会重新进秘境深处一探,劳烦你们先出离火境在外头照看渺渺了。”

他走到碎裂的冰岸边捡起那条花棉被,上头还沾了些不知是谁的血迹,冰水湖已经恢复澄澈,一望到底,再往深处看便是一片幽蓝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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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枕着个软硬适度的垫子,下意识上手摸了两把。

那个垫子出声了:“醒了?”

她瞬间清醒,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转头去看,谢飞琼支起条腿坐着,另一条腿伸直,显然就是刚才被她枕在头下的“垫子”。

她当场一个困惑:“你是怎么跟下来的?”

话一出口楚休就有点后悔,但谢飞琼已经听到了,抬眼看她,似乎早有预料:“果然是你干的。”

他太聪明了,闻一知十,楚休哑口无言,默默闭上嘴转身了。

后面的谢飞琼还在用清冷的嗓音问她:“为什么?”

楚休垂头苦恼了会儿,然后毅然决然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旁边靠在山壁上的太微剑甩锅:“都是它干的,不关我的事。”

太微终于憋不住了:“主意都是你出的,我顶多算是配合,少给我来这套!”

楚休:“是你要的朱雀羽。”

剑灵:“我变强便宜的不还是你。”

楚休被它说服了:“好吧。”她转头对谢飞琼道,“是我干的。”

谢飞琼:“……”

进离火境的时候太微剑就偷偷给她传音,说朱雀羽在秘境第十二层,但楚休是跟着太和宗其他人出来的,以她炼气二层的修为想要脱队而行,温思凡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而且她自己也知道,之所以她能来,还有个目的是跟在盛渺渺身边帮她挡刀。

“你以为我能想去哪就去哪吗?”楚休当时只当剑灵在放屁。

剑灵非常看不上她不思进取的态度:“怎么不能呢?”

楚休隐约察觉了什么,裹在厚重的大棉袄里沉重的脚步一顿:“你有办法?”

剑灵的声音附在她耳边,像迷惑人心的魑魅:“离火境是我前主人所创,只要你想,你就是这个秘境的新主人。”

楚休:“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看。”

剑灵无语中迫不得已被她牵着鼻子走,顺着她的意思放出秘境深处只会追着人跑的灵兽,以此证明它说的是真话。

再接着就是让冰面底下的赤鱬将她吞下,从太和宗的队伍中脱身,顺道让盛渺渺吃点亏,也算对她替她受了八年痛症的一点回敬。

楚休将地上的桃核挂坠一脚踢到旁边,忽然想起什么:“倒是谢道友,你是怎么跟着过来的?”

谢飞琼:“跟着你过来的。”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微剑一眼,剑身破破烂烂,实在看不出是那把声名远镇的凶剑。

剑灵在旁说话:“你是不是傻,别人问了你就和盘托出,万一他出去了乱说怎么办?”倒是不怕他听了后杀人夺剑,毕竟如今整个离火境都在它和楚休手里,就算对方是个金丹大圆满的天才剑修,想要杀她也没那么简单。

其实谢飞琼也觉得不解,他虽然开口问了,但也没觉得她能真的这么爽快就把事实说出来。

楚休看看他:“你会说出去吗?”

谢飞琼:“……不会。”

她转向太微剑,两手一拍:“这不就结了,反正他不是太和宗的人,就算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才行。”

太微似讥非讽地道:“你的心够大的。”

楚休不跟它拌嘴,跳过话题:“这是哪儿呢?”

剑灵不知怎么忽然没声儿了,还是一旁的谢飞琼左右环顾后出声:“这里应该是朱雀的巢穴。”

楚休好奇:“你怎么知道?”

谢飞琼伸手指了下周围的某处山壁:“四周都是烧焦的痕迹,角落还有散落的火羽。”

他的观察力不可谓不惊人,那零星半点儿的烧焦痕迹不仔细看都瞧不见,楚休走到角落捡起一根红色的碎羽:“成,朱雀羽到手了,咱们走吧。”

“要是这么容易捡到还用得着让你来找吗?”剑灵在她将太微剑背回身后时开口道,“这种掉毛掉出来的没用,我要的是朱雀尾巴上最艳丽的那一根。”

楚休脚步一顿,陡然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想让我……”

剑灵和善地提醒她:“禁制帮你打开了,活的朱雀马上就到,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谢飞琼耳朵微微一动,看向山谷的另一个方向:“有东西过来了。”

话音刚落,狭窄的山谷上空被铺天盖地的火焰遮盖,随着一声高昂的长鸣,火光中腾飞出艳丽的红羽,将近两层小楼那么高大的朱雀从山谷深处飞出,直接朝着两人冲过来。

楚休还强作镇定地问:“朱雀是几阶的灵兽来着?”

剑灵友情作答:“三阶。”

三阶灵兽,相当于元婴期修者,像朱雀这种先天就有血脉压制的神兽只会比普通元婴期更强。

楚休二话不说掉头拔腿就跑,还没忘了扯谢飞琼一把:“你让我拿头打啊——”

话尾那道尾音随着汹涌从峡谷谷道冲过来的热焰转了几个弯,止于楚休被气流冲飞的那一刻,她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看见谢飞琼站在前方,抬手帮她挡下剩余的冲势。

楚休眼睛一亮:“谢道友!你打得过朱雀吗?”

他微微侧过半张脸,犹豫了下:“打不过。”

楚休把太微剑拿下来疯狂摇晃:“你快把它关回去啊!”

“关不了,禁制开了就没了,在整个十二层秘境它都能畅通无阻。”剑灵事不关己,似乎还对这个场面感到兴奋,“上吧,用之前教你的剑法,实力都是生死间历练出来的!”

楚休原本就觉得这个剑灵不正常,现在一看岂止是不正常,简直就是有病!

让她一个炼气期去打三阶朱雀,还说什么生死间历练,只怕她上去还没来得及历练,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朱雀火云破空而来,转瞬就到了近前。

谢飞琼握紧剑柄,刚想动手,就被楚休从旁边推了一把,她挡在他前面,正面迎上朱雀火焰烧起来的热浪,然后——

闭上了眼睛。

剑灵原本淡定的声音立马变调:“找死吗你!”

可楚休站在谢飞琼前面岿然不动,铁了心要迎面撞上袭来的朱雀焱火,她闭着眼睛感受到那股足以炙烧天地的热意,几乎都闻到了自己眉毛烧焦的气味,全身都火辣辣的,又烫又疼。

下一瞬,周身热浪倏忽消失,睁开眼睛,之前都已经冲到面前的朱雀就这么不见了。

山谷寂静,唯余被火焰席卷过的焦黑痕迹。

她手上的太微剑震得剑鞘哐哐作响,随即响起剑灵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要命了!帮人挡刀挡上瘾了还?这小子长得是不错,但也没必要搭上自己吧!”

楚休惊魂未定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平直地道:“毕竟是我故意说出来的事情,总不能让他遭殃被你灭口。”

被她挡在身后的谢飞琼朝太微剑看去,眉梢一动,似有所觉。

剑灵沉默片刻,犹自挣扎:“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休伸手拔剑,将太微剑竖着插在地上,祭拜坟头似的毕恭毕敬鞠了个躬:“师叔祖在上,请受徒孙一拜。”

太微:“……”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谢飞琼若有所思:“你不是剑灵。”用的是肯定句,说明他已经想通其中关窍。

楚休对他堪称飞速的眼力见感到有些惊讶,殊不知太微剑里头的那个声音对她的机敏感到更加震惊。

它顿了下,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休老实回答:“在你跟我说我可以成为离火境的新主人的时候。”未了,她补充,“其实早在你说要给我喂招练剑的时候就有点怀疑了。”

一把剑再怎么强,终究是器具,就算诞生了器灵也断不可能直接操纵剑身给她喂招,还能压制着实力跟她一来一往地对练。

强到能直接控制前主人的秘境就更离谱了,一个剑灵要真这么厉害,它何须认主。

太微剑里头的剑灵,不是剑灵。

它、不,他就是太微剑的前主人,修真界千年前不世出的绝顶天才,太和宗无人敢提的禁忌——疯剑李元思。

太微剑传出一声冷笑:“不是绝口不提的名字?你又是从何得知?”

楚休:“也不是完全不提,之前我蹭冯长老的史学课时听到过一次,说如果没有你……您,太和宗至今还是三大仙门之首。”

李元思哈哈大笑:“这真是对我最好的夸奖。”如今他已只剩这道残魂,藏身于太微剑中苟延残喘,可无论何时再听到当年的事迹,心里都由衷地感到痛快。

“所以你是为了试探我,才故意跟个外人说那么多的?”笑完后李元思开始盘问前头的事,他确实没有料到楚休这个看起来木讷的小丫头脑筋转起来这么快,也是他自己大意了。

楚休说开后就很诚实:“不是,因为我总觉得你在故意引诱我进离火境的深处,所以趁身边还有活人赶紧留点线索,以防被你坑死都没人知道。”

谢飞琼比她想得要聪明得多,所以她这个念头也是一时兴起,后来察觉李元思是故意放出来的朱雀,才想到他或许是想让谢飞琼永远闭嘴。

毕竟她才炼气期,何须放出个三阶的灵兽来料理她,杀鸡用牛刀了属于。

李元思冷笑:“你以为揭穿我后我就不会杀他了?”

谢飞琼倒没什么惊慌失措的情绪,不紧不慢地学着楚休刚才祭拜的动作冲太微剑一鞠:“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楚休在此时道:“杀了他有什么好处呀?师叔祖,您的真正目的应该不是朱雀羽吧?”她指指对面抱剑静立的天才剑修,“他实力比我强多了,说不定能帮得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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