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楚休像以往一样练完了她的第一百七十三遍剑法,收剑入鞘走下寂灵峰。

从峰顶下来时需要经过练武场和讲习堂,前些日子太和宗刚收了些新弟子,正在三三两两被师兄师姐带着熟悉宗门各处。

有眼尖的新弟子瞧见孤身走过讲习堂外小径的黑衣少女,她手握一把简朴至极的剑鞘,胸前挂着枚奇怪的桃核做成的坠子,走路的步伐很稳,迈出的每一步都如精确测量过,分毫不差。

瞧着非常有大佬气质。

新弟子不由得好奇问带领他的人:“师姐,那个人是谁呀?”

被提问的师姐和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一时没有回答,反而是旁边另一个新入门的弟子用高傲的语气道:“她呀,不就是宗主收的那个怪胎弟子么,入门数年毫无寸进的那个,我爹跟我说过。”

和雁眉头皱起,本想训斥两句新弟子出言无礼,看到说话的人是宗门长老的女儿,又忍住了。

“啊?怎么会呢?看着不像呀……”新弟子不解,太和宗是俗世传闻中的世外仙门,能被选进门的弟子无一不是根骨奇佳者,更何况还是被宗主收入门下的亲传弟子,不说一日千里,至少也不能毫无寸进哪。

另一个带队的师兄倒是搭了句茬儿:“楚休不是素来不爱出门么,怎么今天有兴致到这边晃悠?”

和雁比他知道得多:“今天是内门弟子选本命灵器的日子,她多半是要去珍宝阁跟其他人一道儿挑选。”

方才说话的师兄一拍掌:“对啦!小师妹不也是今日选本命灵器吗,我想起来了。”说着慢慢降低音量,径自嘀咕,“怎么楚休也要跟着一起……”

和雁闻言看向走远的那个黑色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他们谈论这些话的时候自以为隐秘,实则全进了楚休路过时的耳朵里。

她很明白那个师兄未完的话中包含了什么意思,怎么楚休也要跟着一起——她配吗?

低头看了眼握在手里的长剑,这是八年前她刚入门时师尊给她的拜师礼,与他堂堂宗主的地位相比,这份礼物说实在的有些寒碜了,但师尊当时用手抚着她的头顶说:“借神兵之利固然能所向披靡,但我希望你知道,修行者,万般皆在自己。”

这话八年前她就不大懂,直到如今依然似懂非懂。

握着剑柄将长剑拔出,藏于剑鞘中的利刃已经只剩半截,她每日苦练,这柄剑早就不堪重负了,半个月前在她练剑时迎风喀嚓断成两半,她一直盼着能换柄新的。

可终于到了选本命灵器的今天,她反而没有那么在意能不能挑到合心意的剑了,此去珍宝阁,是想找主持开阁的师尊问清楚一件事情。

楚休“喀”一声将半截剑重新合进剑鞘,在珍宝阁门前停下脚步。

周围雾气缭绕,伫立在密林中的珍宝阁就像某个藏在雾中的庞然大物,每根柱子上都篆刻了符文,像静谧的守护者围拥着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器。

阁前早已聚集了不少弟子,见到她来纷纷窃窃私语,楚休不必听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无非是对她一个入门至今还是炼气期的人也能来参加十年一度的开阁表示诧异,但碍于她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即使心里有嘀咕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讲。

长生路道阻且长,引气入体后的炼气期不过是叩入仙门的第一步,炼气往后的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直到最后的飞升,没有一个坎是好过的,太和宗这样几乎雄踞一方的修仙宗门,最差的弟子也起码是个炼气期,像楚休这样拜入宗主门下的亲传,实在不该只有这点实力。

在那些窃窃私语的人背后,有束目光一直追随着持剑的黑衣少女,她自始至终站得笔直,似乎早已习惯了周围人打量甚至略带怜悯的眼神。

“听说这次渺渺师妹也要挑选本命灵器,楚休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有谁的这句话若有似无飘进楚休的耳中,她不知是被哪个字触动了,将右手的剑鞘换到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卡槽。

盛渺渺,是师尊最疼爱的小徒弟,本来楚休是最晚入门的那个,但这小师妹从小长在太和宗,年纪比她小两岁,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最小的小师妹,真正的关门弟子楚休反而不尴不尬地挂在中间,不过也无人在意。

珍宝阁开阁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只有拜入各个峰主门下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参与,说是挑选本命灵器,其实是进去珍宝阁中,让灵器自行择主,择主没有规律,一些已经诞生出器灵的神兵更是难以捉摸,挑选主人全凭喜好,两任主人间毫无相似之处也并不罕见,简而言之就是纯看缘分。

深幽厚重的大门从里头被慢慢推开,身穿青色道袍的宗主德咏尊者站在门口,到他这种化神的修为,寿命动辄以百年计,容貌早已不会轻易随着岁月衰老,就算他打扮得寻常,也独有一种儒雅沉稳不怒自威的风采。

站在他身旁一块儿出来的少女虽面带病容,脸色苍白得过分,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盯着人看时再硬的心也能化作一汪温柔的湖水,折服于她裙下。

这就是太和宗无人不爱的小师妹,盛渺渺。

她陪同师尊一道站在来参与开阁的所有弟子前面,裙面坠下的紫流苏轻轻拍打,就连林间的雾气好像也格外偏爱她,将她衬得如天人之姿,令人心驰神往。

“今日开阁要挑选本命灵器的弟子请拿好你们的玉牌站过来,其他人可以旁观,但切勿随意出声。”德咏尊者没有说话,代他发言的是一个蓄了长须的长老,手中捧着一本名册,显然是要一个个点对过玉牌名字才能放人进去。

珍宝阁放着的几乎是太和宗的大半家底,提防着有人浑水摸鱼倒也说得过去。

在众弟子一个个对玉牌的时候,德咏尊者微微掀开眼皮,径直朝站在后头的黑衣少女看去:“楚休,你过来。”

四周明显安静了下来,楚休握着她的剑依言上前,走到他面前,开口喊他:“师尊。”

旁边的盛渺渺对她笑了笑:“师姐,你也来啦。”

楚休对上她的眼睛,略微别扭地撇开目光,没有应她。

盛渺渺倒也不在意的样子,脸上甜甜的笑意丝毫没有变化,心理素质比起楚休这样的不知道要强上几个金丹期。

德咏尊者在此时出声,对楚休道:“这次本命灵器择主,你先选。”

楚休立马抬头,微微睁大眼睛不大确定地问了句:“……我先?”再转眼去看盛渺渺,好像对此也并无异议。

旁边等候查验玉牌的弟子们闻言纷纷私语,异样的眼光投于楚休的身上,似乎也没想到往常如透明人一般存在的人会得到第一个入阁挑选的机会。

“是不是第一个有什么要紧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道,“灵器择主讲究缘分,又不分先后,资质不行的人想第一个挑,也得有灵器看得上才是。”

此话一出四周都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若是有人细观必能发现在场的弟子和长老们各异的神色,个中微妙,令人难以细品。

楚休只当做没有听到,持剑拱手应了声:“是。”便从盛渺渺身侧绕过,随着看守珍宝阁的康长老走进半开的大门,瘦削的黑色身影几步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单独拎完楚休后,德咏尊者就不再在此处停留,给了旁边主持大局的长老一个眼神,带着盛渺渺也转身进了珍宝阁。

毕竟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就算楚休不长进,得到特权先进去挑灵器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剩下的内门弟子们老老实实接着排队,等待里头喊自己的名字。

先进去的楚休并不知道师尊和盛渺渺也跟着进来了,康长老领她进去后嘱咐道:“一些神兵利器脾性古怪,如果你触碰后没有反应,便说明它不属意你,切勿强行拿取,若是被它们伤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可难好。”

楚休认真听了点头应下,随即孤身走进最里头的藏兵阁。

外头看着珍宝阁如岿然大物,实则里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上几倍,藏兵阁里修筑了十几层高台大架,里头每一格都摆着一件灵器,五花八门,连炼丹的炉鼎都有,应该是给丹修弟子准备的。

她在其中慢慢走着,一路扫过各种流光溢彩灵力充沛的灵器,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楚休的目的很明确——她想寻一把剑。

她自拜入太和宗以来也修炼了有八年,虽然也勉强到了炼气期,但修为一直涨得很慢,那些威力越大的灵器驱动时需要的灵力就越多,以她目前的水准,恐怕拿来只能当个盾用,但剑不一样,它不需灵力驱动,持剑者强它便强,持剑者弱它便弱,她止步炼气期多年,也就只有剑拿着还得心应手些。

她走到分门别类放刀剑的地方,一个个伸手摸过去,感觉到没反应就换下一把,想着就算资质有限,这数万把剑中总有一柄能看上自己吧?

楚休认认真真地探手摸了许久,藏兵阁仍然悄无声息,没有一丁点动静。

在外头透过水棱镜看她的康长老都忍不住叹气了:“怎么就不试试别的呢,这么久没有一把剑有反应,足以说明她不适合这种兵器,她倒好,不把藏兵阁的剑都摸一遍还不信邪。”

旁边的盛渺渺笑了,劝慰道:“康伯伯别急,剑阁旁边就是乐器,耽误不了多久的。”

德咏尊者一直没说话,紧盯着镜中楚休的动作,神色莫辨。

楚休摸累了,一屁股蹲下打算边歇边探探放在下层的兵器,岂料手只是在地上撑了一下,便感到掌心一阵剧痛,她低头去看,脚下不知何时掉落了一柄长得极为磕碜的长剑,破到连剑鞘都没有,刃上坑坑洼洼的不知道多少年没磨过,就这样还能把她的掌心割破,染上了她的血。

她眨眨眼,想拾起来看看,那剑刃上的血就在眨眼间消失,仿佛被这柄剑吸食了一般,剑柄上有印记折射出丝丝光亮,渐渐显露出“太微”二字。

“认主了?!”水棱镜这头的康长老惊诧出声,“这玩意儿是什么来头?我似乎从没有见过。”

德咏尊者皱起眉头:“怎么选了一把剑。”

在他身边一直气定神闲的盛渺渺怔愣片刻,笑意顿失。

她可不爱用剑。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