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婴宁

自那日之后,倒也没什么风波。

九重天上的生活枯燥且乏味,婴宁每日除了冥思就是看书,有时看着看着便发现已经无书可看。

一晃眼,两百多年过去了。

婴宁已经把晏楚的书柜全数掏完,她只好将原先的绘本连同书册在内翻来覆去地看。

凌妃那次没将婴宁请回,之后也没了其他动静,而那位帝君更是只在重大事宜中露面,是以婴宁过上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生活。

再过段时间,便离下次万剑冢开门不远。

届时,虽然作为早已出冢的剑,婴宁不能回去,但和湛卢说上几句话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而她身上的诅咒也仅仅发作了几回,小竹弄明白发作的间隔后也有了准备,守在婴宁身边不断唤着她的名字,继而再去找来晏楚。

除了最开始的半个时辰外都是难捱的时间段,他却也只能待上半个时辰。

一是因为他看不下去剑灵狼狈到极点的惨状,只看上个几眼也会哗哗冒出泪花。

二是晏楚来了之后,便不需要他。作为医术精湛的医者,对方最是懂得该如何降低痛楚。

最见效的便是寒冰床,但刚提出便被婴宁否决了。看到她面上的明显的拒绝之色,晏楚也不再强求,只是用自己的法子尽可能地去帮她。

而后来,婴宁也明白了对方为何会过段时间便要消失一回。

还是婴宁抽出一缕心神附在对方的发簪上,才隐隐了解。

他去了无际涯深处。

深处的无际涯不是常态下那般简单,是仙者入内恐怕也会迷失的鬼域。

大妖和魔物贪婪地看着每一位入内的人,作为金仙,晏楚身上的血液对他们而言更是大补之物。

婴宁只来得及看到青年捂住胸口,唇角沁着血,像是同妖魔们达成了某种交易般,接过一角冰凉之物,便被发现了。

瞬间斩断神识后,心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如果没看错,晏楚是在用自己的血做交易。

而这件事,那位帝君恐怕也早已知晓。

上一回在洞府前相见时,婴宁就隐隐有种感觉:私下里,这位天戈帝君似乎和晏楚相熟已久。

读了很多的书,婴宁霎那间想到了“帝王心术”一词,能让天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者之间必然存在相互制衡。

这件事,原本知道的人或许不多,现在的话又多了个她。

那日之后,哪怕婴宁怀疑自己已经暴露,晏楚却没有提及这事。

可下回的青年再去时竟带上了她,这是她没想到的。

随着剑柄上的白圈又隐隐长了一截,肉眼可见地即将成环。婴宁心里明白,晏楚正故意将自己最大的秘密给她看。

同她上回看到的情形不同,这次晏楚没有同对方做交换,而是沉默持剑,手腕轻旋间,深可见骨的伤在妖魔身上出现。

本以为对方又会送来美味“食物”的妖魔们怒了,他们是不死之物,倒也不怕这两下痛,可心里却还是感到冒犯。

婴宁感觉到今日的他有些不对,正打算尝试唤醒对方时,妖魔的话突然响在耳畔。

“明明就要成功,那女娃娃也要醒了,你怎么就犹豫了?”

妖魔们看不见婴宁的灵体,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青年有些古怪,鄙夷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尖锐。

“难道你忘了,当年是怎么求我们的吗?”

晏楚没有吭声,一个抬手,朝夕剑便在他手中呈现黑白二色,发出铮然剑鸣。

随着横亘剑身的血线越发明艳,晏楚垂着眸,仅仅一记横扫,便将手边够得到的妖魔全数得罪了个遍。

直到面色惨白时,才停下了。

是夜,英召宫。

小竹看到男人身上像是盛开的朵朵血花后,半句话也没多问。反而看到被他握在手里的朝夕剑也染上了血渍后,才开始牙痛。

他以为这次只是一场再也简单不过的厮杀,谁曾想那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倒下。

从本体中走出,婴宁和小竹对视着,都能看到双方眼里的愕然。但好在有前车之鉴,小竹正准备去请天戈,但被晏楚亲自阻拦了。

“不要去找任何人。”说出这话的青年,眸子亮得惊人。

说完就陷入了一种迷蒙的状态下,小竹只好点头,连忙去找清洗伤口外加包扎的东西,只留婴宁在主屋内。

婴宁没有急着动,上回她是拿那位云姑娘的消息,去当促使对方醒来的萝卜,这次犹豫片刻,还是打算这么做。

她看向窗沿外挂着的风铃,却想不起该说什么。

剑灵瞬间有些迷茫,若那位云姑娘能亲自出现,那便最好。而不是每次都被自己挂在嘴上。

晏楚这会的意识还不是很模糊,能模糊地察觉到身旁人的迟疑。

也是,若是换作是他,面对一个不知何时会被引爆的主人,恐怕也会无助到不知从何下手。

他心里想到的东西有很多,但终究皆是不能成型的念头,于是他放任着念头被逐渐吞噬。

这次他的厌世的态度显露得比上回还要明显。

婴宁拧着眉,实在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成了如今的模样?

还有人等着去救,坚持了这么久,为何还是放任自己的求生欲,不想多去活。

“晏楚。”她喊他,面上是纯粹的不解,见他胸口有血汩汩冒出,只好用手帮他堵住。

这次却没有将云羽作为话题,只是轻轻地开口,“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我一直都认为,书中说的故事有时候可能不全然是假的,外面有很多仙洲大泽我们还没有去看。”

她中途顿了顿,似是在竭力想着说出口的话。

“你教我识字,我看到了很多和以往不一样的东西,启蒙时,湛卢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直到这些年来,我才晃过神,无趣的事与人都很多,有趣的人也不会很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努力地活下去,等到云姑娘醒来的那日,或许会和现在全然不同的光景会发生。”

她最后说:“你再忍忍,不远了,都坚持了千年,为什么要中途放手,你不会觉得吃亏吗?”

这些话都是婴宁的肺腑之言,她秉持着要首先学会自保的“自私”念头长大,如今却又看到了新的生机和活法。

她向往着重获自由与解除痛苦的那一日,因此说多了些。

小竹抱着盛有热水的木盆在外面已经站了许久,听到她的这番话不知为何眼泪流了满颊。

他想着,自己在仙上身边也待了快有千年,若是可以的话,他也想有朝一日可以下界去看看婴宁口中所说的世界。

毕竟整日听她讲一些有趣的人间世情,他虽然明面上装着不在意,其实羡慕得很。

想到这里,小少年正要擦拭泪水,便看到一副情景。

床上青年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然后便全然睁开,眉眼一挑,直直地看着某处。

那是小竹每日都要擦拭一遍的东西,他又怎会不识?

是那串系着云姑娘的一缕灵识的风铃。

既然人醒了,婴宁也不准备再待下去,这里有小竹为晏楚上药,她不打算在主屋内碍事,于是便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朝夕剑亦受到了此事的反噬,她需要花些时间去修复本体。

还有阿央最近教她做的一些小东西,很多东西婴宁都记在心里。

就在她起身掀起衣摆,转身欲走时,却被喊住。

“婴宁。”身后那人的声音传来,但迟迟不说下一句话。

婴宁应声转身,抬眼去看他,手上遍是沾染的血,眼睛却里是干干净净的坦荡。迟迟没等到下一句后,才欠身走了。

将晏楚叫醒的终究还是云姑娘,她想着,或许再有类似的事情时,她不用再多说些别的话,只需将这位的名头请出便可。

天欲亮时,晏楚突然被人唤走。

走后没多久,小竹敲了婴宁的门:“仙上方才好像有话跟你说,但他现在脱不开身。”

有什么话要说?

婴宁还是有些好奇的,想了想二人能聊的话题,突然只想到一个可能。

是天碑吗。

遽然间,夜雨骤临,当一滴雨水溅至手背时,婴宁赤着脚起身,将窗关好,顺带朝外应了一声:“知道了。”

心愿将成时,竟然有种胆怯感。

作者有话要说:周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