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秘密

那一瞬间,青年的眼中像是闪过什么,婴宁微微怔了一下,突然感到今日才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位剑主。

天戈将目光从少女颈间移开,朝好友问道:“可是醒来了?”不知看到什么,男人唇边的笑微微一顿,又说了一句富有深意的话,“看来我来的是不巧。”

婴宁喉间又痛又痒,找了个不那么狼狈的角度,趴伏在地上轻咳,她面上还带着生理性的泪,但身体仍是冷的,这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陌生感觉,是之前作为虚体时从未有过的。

听到他的这番话,小竹反倒面色羞愧,如同出手伤人的是自己一般,虽然并不是。

婴宁看到对方面色惴惴,轻轻说了句:“我想喝茶。”

小竹原本眼里的泪水,不知是落还是憋着,听到她这话的第一反应便是“啊?”了一声的惊诧。

“要喝茶?我这就给你泡去!”

话罢,他忙拿了最好的茶,婴宁眼尖地发现那正是晏楚之前给自己却被自己吐出的,这次她倒没拒绝,而是被小竹扶起,找了个远一些的地方乖巧地静静坐着。

与此相隔的屏风后,是天戈二人交流的声音。

在小竹去泡茶的间隙里,婴宁闭着眼思索自己的现状,发现自己可能要时常应对这种情况,若是重来一会,自己的选择可能也不会变。

晏楚的那滴泪水看的她神色一怔,人修落泪意味着什么她从来都不甚明白。

唯有某个久远的记忆里,有人告诉她:“若是遇到个在你面前掉眼泪的剑主,要不就跑,要不就——”

还记得当时,比现在顽皮许多的自己问对方:“要不就什么?”

前辈们接过话,告诉她:“要不你就赶快跑。”

赶快跑?

婴宁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就感到自己还真是倒霉的体质。

她救人,纯粹是不想任好不容易寻到的剑主就此殒灭,不然再去找下一任,不一定会找到更合适的。

等待的间隙,屏风后有声音隐隐传出:“你既然不乐意见我,那我便走。”

这是天戈帝君的声音,接着便一脸怒容地自屏风后迈步走出,径直上了英召宫外等候已久的轿辇。

看来像是气的不轻。

小竹将茶端上来时,婴宁忍着那古怪的气味,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食物与茶酒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吃东西、饮茶。

茶水刚入口,熟悉的古怪味道在口中弥漫,婴宁忍着想要再次将其吐出的冲动将口中的茶汤咽了下去。

“你怎么也不喜欢喝这茶?明明很好喝啊?”

小竹将双手杵在桌案上,好奇地围观剑灵痛苦喝茶的模样。

他疲累时总会朝晏楚讨上几杯茶水来解乏,味道微苦继而便是无边的甘甜至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婴宁没回答他,而是皱着眉头,还是一口口把茶水喝光了。

之前晏楚捏着她的脸不让她吐出时,她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当时她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可此时此刻却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

这具身体如同新生,尚且虚弱,得细心养着。

婴宁捕捉到那个“也”字,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讨厌喝这茶水的人,于是倒也不介怀了。

看,还有人同我一样。

这是类似于识得知音的喜悦,哪怕这知音于她而言只是个不知身份也不知性别的人,可就是耐不住婴宁发散着思维去安慰自己。

小竹见她喝完,又眼疾手快地续了一杯。

屏风后。

晏楚睫毛轻颤,再加上眼帘垂得很低,让人看不清神色。

当初醒来时,一睁眼对上的便是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就那么没有情绪地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青年曾握过细瘦脖颈的手细微颤了颤。

低头看去,他的前襟上也遍是新鲜血渍。

将脑中思绪全数压制后,晏楚只给自己点了全身大穴,便起身往外走。

婴宁喝茶的样子有些过于谨慎,是小口小口地吞咽,小竹给她倒的茶有些多了,发现自己可能喝不完时,婴宁下意识便看向一侧歪头看着自己的小竹。

小少年笑了笑,“快喝啊快喝,喝完了就好了。”

婴宁狐疑地看着对方,在小竹鼓动的目光中闭着眼睛便要全数喝下。

杯盏即将凑至嘴边时,一只手却夺过了她手上的茶水。

婴宁抬头去瞅来者,眼中的惊讶毫不掩饰,发现对方竟是散着满头青丝的晏楚。

小竹脸上的惊讶不比她少,记恨着对方曾经对婴宁做了残忍的事,他心里尚且有气,但看到自家仙上身上的鲜血时,仍是抑制住了冲动。

婴宁抬着头看向对方,并没有说话,她脖子疼,说话也疼,是以暂时不想开口,但还是用眼神问询对方的来意。

晏楚垂着眼睫:“不用喝这么多,够了,难喝的话就别喝了。”

听到前半句话小竹皱着一张可爱的小脸,他原身是只仙鹤,本就年纪大了也是鹤发童颜,再加上他此时年纪尚小,是以更显幼嫩。

他面上的怒气是直直地冲着晏楚的:“仙上,小宁宁救了你,你不能这么对她,让她喝一些仙饮又怎么了。”

竟是将他想成抠搜、吝啬的人了。

晏楚给了小竹一记眼神,小竹被她那双眼睛看着莫名没了说话的底气。

婴宁继续扯了扯小家伙的袖子,示意其先后退。

待到目内只有二人时,晏楚才开口:“方才的事,谢谢了。”

门外的小竹竖起耳朵,留意屋内的动静,听到这句道歉的话后双眼瞪的大大的。

不怪他诧异,自家仙上连帝君的面子都不肯给,还得看他心情,如今竟然还有这么一副情形。

但一想到是婴宁冒着危险救了他,小竹倒也能理解。

婴宁点了点头,嗓子此时已经不是很痛,她想要开口说清楚自己救人的简单本意:“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为了自己?差点被掐死还能是为了自己?

小竹还打算再去偷听,结果被自家仙上一记冷冷的眼神扫到之后便讪讪地退了出去,甚至下意识关上了门。

晏楚见人走了,沉默了一瞬,像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后才道:“谢谢。”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婴宁恍然,她索性试探性地问道:“我能提出一个要求吗?”

晏楚想也没想,点了头:“可以。”

见他身上仍旧是伤,知道对方只是囫囵地给自己医治,婴宁索性直接开口,也不遮遮掩掩:“我想尽早地完成之前我求你的那件事。”

天碑,命契。

她的诉求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晏楚看着她,突然有种对方即将要振翅飞走的错觉,“好,我明白了。”

扔下这句后就捂了伤口走了……走了……

婴宁看着对方的背影,月光透过窗恰好落在她脚下,如霜如水。

她此时才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忘了询问对方受伤的原因?

想到剑柄上迟迟没有动静的白圈,婴宁这才明白,他们两人双方都有秘密,是因为缺乏信任,所以那白色的圈才久久不动。

追究原因的话双方都有责任。

作为剑主,平时却不带着自己的本命剑,受了一身的伤也不告知他人。

作为剑灵,不关心剑主的受伤来由,心里仍有别的想法。

婴宁回到自己的房间,闭着眼睛休息时,脑中莫名多了那人落下的一滴泪。

漆黑的天帷此时突然亮起,道道流光逸散,原来竟是一年一迹的花朝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