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并没有在书信上和他交浅言深,毕竟两个人之前并无交集,突然就熟络得跟至交好友一样,未免显得太过虚情假意。
君子之交淡如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让人舒服。
林如海只是谢过他善意的提醒,并对他先前在信里透露的隐居生活表示羡慕和向往,还说日后等他辞官退休后也要过这种无忧无虑的乡间生活,希望到时候有空和他交流一番。
送来的礼品也是十分贵重,湖笔、歙墨、宣纸、端砚,都是极为难得的珍品,另有两包极品的碧螺春和龙井,并贡缎、玉佩,还有一块色头绝佳的田黄石。
贾代儒拿着礼单,感觉有点烧手,太过贵重了。他沉吟了会,对林业说道,“我还在府里时,听闻林大人身子也不康健。我这有一方养身的药丸,是我自制的,你带回去给你家大人。若他现在在用药,先叫大夫看了,若无冲突,也信我,那就十日一颗服用。”
这药丸是他在山上四处溜达时,发现的一颗小人参,采回去后炮制了,不想看它药性流失,便直接添了其他辅药用灵气炮制出的养气丹。这也是林如海赶巧,他刚得了两盒,一盒六丸。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也是他的幸运。
若是乐昌公主知道她给林业透露贾代儒的消息,会让林如海得这么一个大便宜,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懊恼,后悔自己多此一举。
贾代儒隐晦地提醒林业,“服用后,出现腹痛腹泻,或者皮肤表面出现灰状物,恶臭难闻,都是正常的,清理干净即可,这是在排出体内毒素,也可以看成是轻微的洗经伐髓。”
林业一开始听到贾代儒说是他自制的,心里还有些轻视,若他真是个杏林高手,那他的独孙怎么就病亡了,听到后面洗经伐髓,顿时就重视起来了,传说中的功效啊,瞬间捧着玉盒的手都沉重起来了。
他看着贾代儒年轻的面容肃然起敬,这是个高人啊!真老神仙!即使他不会神仙法术,就凭他这手养生术,他就是个老神仙!
这时他不由得庆幸自家大人深谋远虑了。当初入京时并不知道贾老太爷给的消息是不是正确,林如海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是假的,也不用拆穿,只当谢过他的好意提醒就是了,如果是真的,那就更要重重感谢了。
林业和赵嬷嬷确定了林黛玉在贾府的状况就准备上门了,只是因为一直没找到他才耽搁了好些天。
林业捧着玉盒郑重其事地谢过贾代儒,他决定这就回林府,赶紧把事务都处理交接好,然后尽快启程回淮扬。
贾代儒让张来福按着礼单登记入库,然后拿着小顺收拾的米粮油盐,还有孜然、花椒等各类香料,以及根据贾代儒描述做出来的一盒子牛乳花生糖和小顺给他塞的两盒枣糕,包袱款款上山去了。
当贾代儒闲庭信步踩着石板路踏上最后一个石阶的时候,出现在他前面的,不是自家熟悉的篱笆庄和竹门,而是一个大马金刀坐在他家门口的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蓝衣的侍女。
姑娘穿着一身绯红的常服,束着腰,脚上穿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官靴,头发用金冠高高束起,皎然如浴火凤凰。听见声响,她和她身边的侍女一起抬头望过来。
贾代儒头上缓缓地飘出一个问号:这谁啊?山间精怪现形了?
贾代儒上前作了个揖,问道,“敢问这位……”顿了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姑娘,为何堵在我家门前?”
只见这红衣姑娘似乎在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瞪大了眼睛,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瞪得溜圆,那瞬间居然显得有些可爱。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贾代儒。
她的行为光明正大,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来。贾代儒在现代时见多了风风火火的女强人,甚至他的后辈中也有特立独行的女子,他倒是没有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很是亲切。
回来几个月了,大环境下,女子都处于卑弱的地位,就是村里那么几个厉害的泼妇,在外面也是胆怯懦弱的,高门大院的贵族女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贞静贤淑,虽然这里才是他的原生世界,但他还真的是很想念现代。
乍然看见这么个鲜活的女子,要不是她身上穿着古代的服饰,贾代儒差点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公主……”云来推了推乐昌公主,悄悄提醒了句。
乐昌公主咳了一声,接连问道,“贾季英?贾老太爷?贾老神仙?”
乐昌公主心道,若他真的是那个贾代儒,倒也不是老骗子了,最起码他看着很神仙啊!作为女人的她,对于他的保养方法,超级有兴趣!
贾代儒挑了挑眉,“老夫正是贾季英,不过老夫已经和京里的贾家分宗了,也不是什么老太爷了。至于老神仙这称呼,纯粹是村民夸大,老夫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愧不敢受。”
老夫……
乐昌公主快无法直视老夫这个词了。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真的有那么大的年纪了吗?”
“您既然知道老夫原来在贾府被称作老太爷,那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老夫有多大的岁数,不是吗,”贾代儒顿了顿,“公主殿下?”
乐昌公主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贾代儒失笑,指了指耳朵,“托福,耳聪目明。”
乐昌公主忍不住惊叹。
“所以公主殿下这么孜孜不倦地找老夫,甚至不惜玉体跑到山上来,究竟是有何要事呢?”贾代儒瞥了眼自己的院子,没人擅自进出的痕迹,顿时对乐昌公主的印象更好了。
毕竟这年头的权贵,简直就是普天之下都其母似的,闯你家门夺你东西还觉得这是你的福分,强取豪夺那是司空见惯,简直就跟他的三观有壁,当然了,也可能是他们觉得贾代儒和他们格格不入。
面前的女子是个公主,却没有在主人不在家时直接闯入院中,即使这个院子只是简单的用篱笆围了围,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门口,她的侍女们也没有乱跑,这让贾代儒对她的初始好感度极高。
贾代儒随手开了竹门,他这院子并没有什么锁,竹门也是虚掩着的,请乐昌公主进了院子。正好看见一些侍女在院子外边搭灶台扎帐篷,笑道,“公主殿下是准备在山里定居吗?”
乐昌公主也没瞒着,说道,“我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们,就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在这里守着,你总要过来的,到时候就跑不掉了。”
贾代儒拱手致歉,“绝无此事,并不是我有意不见公主,都是碰巧,还请公主见谅。”
乐昌公主大方一笑,便算是揭过此事。她回头吩咐了云来几声,云来立马让女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并把东西都收起来,搭了一般的灶台也都拆了,快速把现场恢复原样。
公主赌气在山里守株待兔是因为总是碰不到正主,这会都看见人了,还住什么山里,当然是办完事回皇庄了。
贾代儒正准备去木屋搬个凳子出来让公主坐,总不能让堂堂公主在亭子里用蒲团席地而坐吧!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腹鸣如鼓的声音。
乐昌公主站在原地都呆住了,然后瞬间一股热浪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红霞一直从脖子蔓延到了脸上,“……”
贾代儒抿嘴忍住笑,从包袱里掏出那盒牛乳花生糖递给她,“公主,吃糖吗?”
乐昌公主羞愤难当,夺过盒子掉头就跑。云来只当自己瞎了聋了,蒙头追着乐昌公主跑了出去。
贾代儒背过身笑了会,这小公主,忒有意思。
他一手拎了个小桌子,一手拎了个小炉子,放在亭子里,从屋里取了两个凳子放在桌子边上,招呼乐昌公主过来坐。他熟练地给炉子生了火,从水龙头取了山泉水煮上,又从屋内拿了一盒他自制的茶叶出来。
茶叶是在后山偶然发现的一株野生茶树上采的。茶树品质一般,他的手艺也很一般,所以喝上去略微苦涩,但妙在这是他用灵力炮制过的,苦涩后会有一股热气从胃延伸到四肢,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极为舒适。
乐昌公主小产不久,这段时间又一直气大伤身,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虚弱,背后时不时冒寒气,每天睡觉时手脚冰凉,有时候腰酸背痛还会连带着头痛。
但她要强,不想被人看笑话,一直强撑着,直到喝了贾代儒一杯看着普普通通的茶水,才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人间的热度了。
“这是什么茶?”乐昌公主急切地问道。
“只是老夫自制的野茶。”贾代儒看了她一眼,“若是公主喜欢,离开时不妨包一些去。只是恕老夫直言,公主体虚,还需对症下药才是,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