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寻找

贾代儒回了书房就去翻看书信,这府里不能呆了,得赶紧找个清静地方安顿下来,家里刚没了男丁就被人欺上门来,那外面的那些人肯定也是跟这泼妇一样的想法,他可不想突然哪天醒来,家门上就被人泼了黑狗血。

贾家是以军功封公,自古武将和文臣之间就有壁,朝堂上文武之争向来没有停过,可想而知武将改换门庭有多难,即使是东府那个被赞天资聪慧的贾敬,板上钉钉的宁国公世子,这么高的身份,在没有名师的教导下一路青云直上,一直考到二甲进士,刚入仕的时候,还被那群文人学子挤兑得差点自闭。他一个小小的秀才,还是个蹉跎了这么多年的白发秀才,能和他通信至今的同窗也没剩几个了。

去掉几个家在城里和外乡的,贾代儒的目光定在了最后剩下的两封书信上。一个叫封勤,一个叫齐修,都住在京郊,不过一个是东城外,一个是南城外。他们信中曾提起过,当年屡试不中,就回了乡里开个私塾悠闲度日。

等张来福把孙家事处理完,贾代儒叫来了张行,吩咐道,“你悄悄去东城外三十里盘山县下的水留村和南城外二十里的进士村,打听打听封秀才和齐秀才的风评,他们现在家里几口人,过的怎么样,再有住处可有山水,同村人的品性如何,周围治安如何。不必惊动他们,打听清楚了来回我。”

给了他三两碎银子,“叫车去,平安归来。”

张家的两个小子,张德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他办事细心周全,张行跳脱机灵,探听各种八卦秘闻是一把好手,放现代那就是妥妥一个狗仔,还得是狗仔之王。

张行应了退下,想了想,直接拐去了隔壁街的顾二明家。顾二明的父亲本是给老太太管京郊田庄春秋收租的小管事,一年淋雨回京得了风寒一病没了,他亲娘是他爹的填房,他爹死后他们娘俩就让前头原配生的大哥身无分文得赶了出去。偏偏他大嫂巴结上了在西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赖管家,认了赖管家的老婆做妈,在府里给他们夫妻俩都谋了差事,家里小子也带进去在主子面前露了脸,干些跑腿的活计,而他亲娘只是个被家里继母卖给他爹的可怜小媳妇。

他爹没了,家产没他的份,除了他和他娘身上穿的一套衣服,他大哥不许他们娘俩带走分毫,连顾母头上的一根包银簪子都被他大嫂撸了下来。好在顾二明平时仗义疏财急公好义,知道他一时落魄,平日里交好的朋友都过来搭把手,你一两我一两地给他娘俩赁了一个小院,让他们安置了下来。

顾二明也是争气,加上平日里留心,按着他爹收租的人脉摸索着当了货郎,加上顾母平日里做些针线活换钱,日子也渐渐过了起来,不仅把朋友支援的钱全还清了,还攒了一笔银钱偷偷买了个小院子。但怕他大哥来闹事,一直瞒着没搬,后来听说他大哥不晓得被谁带得聚赌起来,听说把家里的存银全输光了,还偷了他老婆的镯子当了换钱,和他老婆大吵了一顿,就更不敢露财了,依旧在那个窄小寒酸的院子里住着。

见院门紧闭,张行敲了敲门,扬声问道,“二明兄弟在家吗?”

院内一阵悉索声,一个女声应道,“今日陈兴在隆盛街的胭脂铺子开张,二明帮忙去了。”

张行“哎”了声,回道,“顾大娘,那我先去寻他,下次再来和您问安。”

隆盛街不远,离顾二明家也就隔两条街的距离。张行熟悉地斜穿过窄巷,绕到后路,在街尾一转就到了。陈记胭脂铺就在街头位置,崭新的牌匾锃亮,上面还挂着红绸子,门口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张行略等了等,看铺子里人少了些,才上前打量,铺子里只一个梳着髻的妇人在招呼客人,他一揖到地,笑道,“陈嫂子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陈兴媳妇一见他就笑了,“承您吉言。”又问道,“你这是……”

张行答道,“主子吩咐了差事,我来寻二明兄弟帮个忙。”

陈兴媳妇忙道,“他们去街尾的如意楼吃酒去了。”

张行说道,“那我先去了,待方便了再来和嫂子赔罪。”

陈兴媳妇也知道他主家新近办了丧事,所以出行走动都注意得很,不能招了谁家的忌讳说把晦气带了过去,便干脆地应了下来。

陈兴顾二明他们一桌四个人坐在大堂里,张行让小二把顾二明叫了出来,直接问道,“二明兄弟走街串巷,对京郊的村子知道多少?”

顾二明想了想说道,“你想问哪个村?近郊的大村基本了解,太过僻远的就不清楚了。”

张行道,“有秀才居住的村子应该不会太偏吧。”

“那基本八九不离十。”顾二明问道,“什么村?”

“东郊盘山县水留村和南郊的进士村。”

“进士村我知道。”顾二明笑道,“他们村的秀才我记得姓齐。”

“对对对就是齐秀才。”张行看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怎么,他很出名?”

顾二明哈哈一笑,说道,“在他们周边,齐秀才有个诨名,叫齐半村,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家人口多,多到他家的人几乎要占了一半的村子。”

顾二明见他一脸茫然,把他拉到路边的馄饨铺坐下,“老丈,来两碗馄饨。”一边说道,“齐秀才娶了四个老婆,给他生了十五个儿子十一个闺女,还都养活了。儿生子,子生孙,这会都排到五代孙了,年前他的小玄孙刚出世,标准的五世同堂。”

张行见惯了自家主子一直在为香火发愁,一不注意就绝了嗣,见顾二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解地问道,“子孙繁茂不是好事吗?”

顾二明摇摇头说道,“子孙繁茂是好事,但子孙多的过头了,还没出息不事生产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他家这一代一代生下来,子孙后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估计齐秀才自己都不知道他家究竟有几口人。”

“要命的是,这么多的百子千孙,没一个有出息的。不说考举人靠进士,就是个秀才都没有,最多也就是个童生,偏偏他们村还叫进士村。为了这个,他们周围的人都不敢将自家的孩子送去齐秀才的私塾了,生怕被他耽误了。”

张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得窒息,“那他们家这么多人怎么活?”

顾二明说道,“这齐秀才别的不怎么样,娶的四个老婆那都是嫁妆极为丰厚之人。我听说他们家人口增长太快,整日吵吵嚷嚷不得安宁,齐秀才忧虑以后养活不了子孙丢面,便得了一个主意,儿子成婚后就统统分家分了出去自己找活路,而且是谁生的儿子分谁的嫁妆。”

张行震惊了,“还能这样?那他老婆嫁他图什么?”

顾二明四下里一看,凑近小声说道,“原配老婆不好说,不过后面三个都是富商家中独女,她们生的第一个儿子都过继回娘家了。”

“这可真是……”张行目瞪口呆,“那水留村的封秀才呢?”

顾二明想了想,说道,“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有这么个人,但他具体的事情……”

顾二明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不清楚,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顾二明喝了一口馄饨汤,问道,“怎么突然打听起他们了?”

张行说道,“主子吩咐的差事。”

顾二明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是准备自己再去一下看看?”

“去是肯定要去一趟的。”张行摸了摸下巴琢磨道,“主子还叫打听下他们的风评和村子的山水,还有村民的品性,不亲自去一趟我心里没底。”

顾二明沉吟了下,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我陪你走一趟吧。”

张行惊喜道,“这不麻烦二明兄弟吗?”

顾二明笑道,“不麻烦,反正我是个货郎,只要有个货架,到哪都一样。”

哪里能一样呢,顾二明卖货特别仔细,哪几天去哪几个村,和上回差了几天卖了什么东西,他都是记着安排好的,争取每次都效率最高不走空趟。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大机缘他绝对不能错过,他的直觉很准确,包括在与人交往上,他都能直接判断这人对他是善意还是恶意,所以他交了这么多的朋友,没有一个是坑他的。

张行和他也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了,知道他办事有计划,这次是纯粹为了陪他,感动地直呼好兄弟。

顾二明笑着推了他一下,“是兄弟就别说二话。”扭捏了一下又说道,“若是有机会,还要行兄弟帮忙通传下,我想去给太爷问个安。”

给太爷问安?为啥啊?他家都败落成这样了。张行不明所以。

顾二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你是知道我的出身的,我自小就特别仰慕读书人,可惜我是没机会。太爷是饱读诗书之人,我就想靠近一点吸收些文气,希望将来我的小子能有机会读书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