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袁崇景就后悔了。
手中糕点的惨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包着它的手帕已经被油浸透,而且它的形状也由原先的方方正正变成了如今瘪一半,散一半,甚至还有一些碎渣渣跑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李央没反应过来:“啊?这是什么?”讲真的,她实在是没看出来这一团是什么东西!
袁崇景的手缩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收回来,只得硬着脸道:“早上小桃子吃的糕点,被压瘪了。你爱吃不吃,不吃我就扔了!”
李央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不吃嘛。”
李央接过他手里的帕子,当着他的面打开,又拈了块还算整齐的糕点放到嘴里。余光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李央笑眯眯地道:“景哥,你是不是特意为我带的啊?”
袁崇景立刻收回目光,胡乱地在马车内四处瞄着:“你胡说什么,我是怕自己饿才拿的。”
“好好好,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行了吧。”李央顺着他的话说。
明知道她说的是反话,是在哄自己,袁崇景想反驳,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他忽然发现,自从自己醒过来之后,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有形无形中跟着李央的决定走。
从隐瞒东海离世的消息,再到让神医诊治自己的病,这一切全都被李央主导着。而自己哪怕反对,最后也都变成了顺从她的决定。
袁崇景有些震惊,李央何时能变得这么厉害了,硬的不行她就来软的,那软刀子一个个的,让他在无意中竟然全都中了招。
他看着李央一口口地吃着糕点,冷不丁的问:“李央,过去这五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央看他一眼,神秘兮兮地回道:“这你应该知道啊,在我身上,可是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什么事?”他立刻追问。
李央伸出一根手指头感叹道:“第一件,就是嫁给了你。第二件嘛,就是咱们有了小桃子,我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小桃子年老色衰的阿娘。”
袁崇景有些失望。
李央得意地笑了下,语调慢慢的沉下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刚开始我也是和以前一样,永远长不大,可是后来跟着你去了郴州,过了四年的苦日子,才成长了一些。你不知道,当时咱们离开京都的时候,一个丫环仆人都没带,郴州条件艰苦,咱们居无定所,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换一个地方。新家新邻居新环境,还有那些好心的或不怀好意的官员家眷,我一个个应付下来,吃的亏也够教我人情世故了。”
袁崇景看着她,没说话,只静静的听她说。
“后来咱们有了小桃子,一对年轻的小父母,自己都还是孩子呢,照顾婴儿能有什么经验。我就天天抱着孩子,往人群里扎堆,和那些为人母的婶子大娘们拉呱唠嗑,一点点的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母亲。就这么熬了过来。去年祖母病逝,你和朝廷申请了调令,咱们才得以回到了京都。”
“可是京都也不是原来的京都了,四年了,周围熟悉的那些人和事全都变了,一切又要从头再来。不过好在景哥你真争气,一点点的在御史台做了起来,现在是中丞御少史呢,很威风的小官儿。”
袁崇景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她不知是不是真心的夸奖。
李央叹了口气:“京都虽说看似和平安宁,但处处都是涌动的暗潮。现在各位皇子殿下都已经长大,夺嫡之心昭然若揭。到时候恐怕咱们袁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袁崇景想到自己这次莫名其妙的受伤,问道:“我之前...站队了吗?”
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有了宋希的针灸,袁崇景能恢复记忆也是早晚的事。李央点点头:“你在为太子办事。”
“太子?他现在不是被贬为豫王,无事不得离开豫州吗?难道他...”
李央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年,再加上当时咱们还年少,有些隐情并不知道。”
袁崇景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无所忆起,他道:“如今朝中最得势的,是三殿下?”
当今圣上这些成年的儿子中,三殿下出身最好,是贵妃之子,外祖家世雄厚。虽说早些年被养的脾气暴躁,但经过这五年的沉淀,他的性情也被磨炼沉稳了许多。前些日子去袁府探望袁崇景,话里话外都是陷阱。
五殿下出身不好,母亲也只是个毫无背景,平平无奇的妃嫔。在朝中的存在感也不高,基本上靠着巴结三殿下过日子。京都这些朝臣和贵公子中,基本上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
八殿下长得倒是人高马大的,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性格单纯,脾气耿直,也不怎么参与朝事。
看她沉思的模样,似是有话要说,袁崇景问道:“你怎么看?”
“我倒觉得这三殿下,恐怕只是个靶子。”李央总结道。
此时马车内只有他们两个,外面驾车的又是北海,李央无所顾忌,直言心中所想。
袁崇景有些意外她的话:“何以见得?”
李央道:“上次他们去家里探望你,我就觉得五殿下不对劲。三殿下的自傲和野心,是浮在表面的,能让人很轻易就看出来他对太子的位置虎视眈眈和胜券在握。但是我不知道你注意了吗,那个五殿下,他看人的时候虽然在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但他眼神深处很阴沉,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似的。他在蛰伏,在等一个机会,只要敌人一旦松懈下来,他必会跳出来一击即中。我觉得在众多的殿下里,五殿下,才是最危险的。”
李央边想边说,正午的阳光透过随风飞扬的车帘照进来,在她的身上翻腾跳跃。
袁崇景呆呆地看着她,她思考的时候,双眼微微有些虚空,但又带着奇异的亮光。尤其是此时,她的神情有些兴奋,连带着眉目也生动起来。双颊红润,鼻头略带些肉,嘴唇像是涂了极具蛊惑人心的口脂,让人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上面。脸上皮肤光洁无暇,嫩嫩的,和小桃子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有的一拼。
他捏过小桃子的脸,手感很好。
看她一直在不停地说话,袁崇景藏在袖子下的手,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真是奇怪,她早上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央哒哒的一番话说话,等不到他的回应,看过去时才发现他看自己看的入神。她怔怔地摸摸脸,心道宋希的那个妆容箱果然是好东西,随便抹抹这就把袁崇景给看呆了!
她笑嘻嘻地伸过头停在他面前:“景哥,我今天是不是很美啊?”
恰巧随着她的动作,有风吹进车厢内,扯起她的一缕碎发在他下巴处挠了挠。袁崇景立刻回过神,红着脸向后仰着身子躲过去:“你少自恋了。”
李央向前蹭了蹭,不依不饶地道:“那你看我还看呆了呢。这是宋公子为我化的妆,他说他是天下第一美人,就让我当天下第二美人。果然,这效果可真是显著,你这不就看呆了嘛。等下次再去宋公子那里,我可得和他多研究研究这些。”
看她说起宋希笑眯眯的样子,袁崇景道:“不就是一些胭脂水粉嘛,我缺你的了?再不济去账房支些银子随便你买。”
“那不一样,”李央反驳他:“宋公子是神医,那些胭脂肯定是他自己做的,加了一些独家秘方什么的,哪是外面那些俗物可比的。”
袁崇景冷哼一声,目光不自然地瞥向窗外,口中不屑道:“就你知道的多!”
车轮轱辘转了两圈,余光看到李央对着小镜子又是嘟嘴又是挑眉的,袁崇景放下车帘,朝向李央命令道:“一点都不好看!赶快擦掉!”
李央正臭美呢,方才在宋希那里她只顾着担心袁崇景,并没有照镜子。现在有时间了,对着镜子真是越看越美,闻言她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绝:“就不擦!我得回去让小桃子看看她阿娘也是‘京都最美一枝花’!”
“你不擦是吧,不擦我给你擦!”
看他摩拳擦掌,似乎下一刻真要扑过来,李央立刻警觉地向后退到了车厢的角落:“你敢!你要是动手,我就给你翻脸!”
袁崇景简直被她气笑:“翻脸?你为了一个妆给我翻脸?”
李央抱着镜子,坚决地点头:“翻!”
袁崇景重重地喘了两下,只觉得已经清醒的脑子被她气得突突直疼。他闭目深呼吸了一下才觉得气顺了一些:“随便你。”
他偃旗息鼓,对面李央便抱着小镜子窝在车厢的角落里,美滋滋地欣赏镜子里的人。
袁崇景无奈地撇开了目光,可过了片刻,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她的身上。丢了这五年的记忆,让他对李央格外的熟悉。好像昨天他们还在相互对骂动手打架。他那时是真的动手了,压根没把她当成柔弱的女子。
她哪里柔弱了,小嘴叭叭的,讽刺他的时候,什么恶劣的话都能说出口。而且还逃学,在街上堂而皇之的和街头流氓动手,整天套上她弟弟的衣服,大大咧咧大摇大摆的出入他们男子书院。
这应该是袁崇景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她。
李央的模样不算惊艳,勉强只能称得上清秀。隐约中还带着野草一般坚韧不拔的勇气,为她增添了许多耐看程度。宋希为她化的妆容中,拉长了她的眉形,削弱了她身上的坚强,凭白多了些柔弱之感。再加上她头上的朝云近香发髻,和一身丁香浅色的垂地碎花衫裙,不说话不动作的时候倒真像个十足的大家闺秀。
他看的入神,只见李央上一刻还对镜自赏的眼睛突然望向了自己:“景哥你在偷看我哦~”
袁崇景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脸色立刻涨的通红,他毫无底气地反驳:“我..我才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李央:美人计,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