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霜险些出神。
这一幕与梦里最开始的画面简直毫无区别，梦中，她也是好不容易回到宗门，就见到了大师兄身后的少女，因为长得过于相像，她头一回遇上没做好心理准备，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所受到的冲击可比现在要大得多。
原本以为，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可眼前的这个场景不仅让她有些怀疑起来，那个梦真的只是梦吗？
众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宋知雪。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他们面上不提其实心里也清楚。
到底是谁这么不懂事，把宋知雪拉到这里的？方明霜能从万魔渊活着回来已是不易，都还没喘口气就直接撞见了人，这得多尴尬啊？
在场的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受着这窒息的氛围，只敢心里嘀咕。
“这位是……？”方明霜率先开口问道。
“这是，为师前几年收的徒弟。”道远仙尊谢洲才想起来道，“算是你的小师妹。”
“知雪，还不过来叫人？”
宋知雪看着像是也懵了一会儿，被点到名后手忙脚乱地从人群中走出，朝着方明霜略带腼腆地笑了下：“师姐好。我叫宋知雪。”
方明霜看着她，缓缓点头：“师妹，我刚回来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过两日再给你准备一份见面礼。”
宋知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那太麻烦师姐了。”
方明霜：“不麻烦。”
方明霜站在对面，再有宋知雪这一笑，一个沉稳不苟言笑，一个活泼可爱，两人气质性格上强烈的反差，纵使她们再像，也让众人瞬间将她们二人区分开来。
他们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难道是方明霜走了太久的原因？
忽然有人想起来，前几年宋知雪刚入宗门时，因为道远仙尊不喜欢徒弟太过嬉皮笑脸，所以宋知雪那时候也经常忍着性子装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就是这两年才……
“师姐！”一个人影跑了过来，兴冲冲地说，“我一炼完丹就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师姐这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
许重羽雀跃的声音一下子就让气氛轻松了起来：“咦，宋师妹也在？那你们一定是见过了，师姐，宋师妹现在可是咱们师门最小的，你回来后可不能光盯着我一个，省得你整天说我不努力。师姐，跟我讲讲万魔渊底下到底都有什么？”
方明霜在万魔渊磨了一百年才出来，又有刚才的事情在前，这会儿看到自己这个师弟熟悉的模样，才总算找回了点当初在师门的感觉，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师门里还是得来个没心没肺的才行。
“行了，你师姐才刚回来，你让她休息几天再说。”谢洲说着，低头皱眉道，“霜儿，你怎么穿得这些？”
他记得，她的储物戒里向来会准备上百件衣服，少说里面也有几件上品法宝，可现在却穿着最简单朴素的粗布衣。
方明霜道：“在路上随便买的。我洞府内还存了许多衣裳，师父不必担心。”
谢洲想说的话，直接被打回了腹中。
他看着方明霜这张昼思夜想的面容，一时有些恍惚，也是这一刻他才回想起来。
霜儿总是这样。
从不让人操心，却也总让人难以靠近。身为师尊，他想问的又怎是单指衣物，她在万魔渊中定受了许多苦，但她仍是什么都不说，不像知雪，修炼了几年还一点苦都不想吃，有什么事就要来撒娇……
“师父？”
谢洲突然清醒，顿了一顿道：“回来便好。”
其他两位长老见此情形，这才上前笑说：“我说你们啊，都别站在门口这了，我知道你们师门几人肯定有好多话想说，回去再聊也不迟。”
“还有你们这些个，小小年纪就爱凑热闹，该修炼修炼该干嘛干嘛去！”
众弟子被催促，朝着他们笑闹了几下就各自散开。
“方师侄啊自从你坠入万魔渊，魂灯就灭了，你师父他们可着急了，怎么也不相信你就这么走了。咱们宗门就一直派人去崖边上守着，就想着哪天你真出来了能及时把你带回来。”
“原来进入万魔渊，魂灯也会熄灭？”方明霜才知道。
“不错，等会儿就叫你药堂的师叔帮你看看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对，近百年来能从万魔渊出来的，怕是只有方师侄了，估计过几天咱们归元宗又要出名一阵哈哈哈！”
“两位师叔莫要拿我说笑了。对了，掌门师伯身体可还好？”
“掌门前不久闭关，如今由代理掌门处理事务。”
许重羽和宋知雪不像方明霜和长老们熟，身为晚辈不便插嘴，就只一路跟着。
途经一处时，方明霜停下来，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在旁边看着却没说话的人问好：“大师兄。”
徐沉宵微微颔首：“明霜师妹，好久不见。”
长老道：“别看你师兄现在这样，以前也没少着急。要我说你们师门啊，还真是多亏了有许重羽和宋知雪两个，不然得闷死。”
方明霜深以为然。
而后几人便一同上山。
方明霜洞府外有她设下的禁制，她魂灯熄灭后，宗门虽能直接破除禁制关闭洞府，但碍于谢洲他们，还是将这洞府保留了下来。百年过去，里面有许多灰尘堆积，便叫了杂役弟子过来简单清理。
到了夜间，药堂的长老忙完赶到洞府时，谢洲和两名长老早已等候多时。
“我们问那两名弟子，他们都不敢说方师侄出来后怎样……”
“不用你们多说，我也很关心。”药堂长老说完就将手搭在方明霜手上，随后运功观察。
几人屏息等待。
八百年前，数名大能联手将万魔渊封闭，才让那些作恶多端的魔族无法再犯。万魔渊说是通往魔界的入口，但也不单单那么简单，其中的危险程度不可小觑。
也就只有方明霜，一百年前在附近经过，发现万魔渊出现裂口时，当时已经有不少魔族冲出来杀害一城池的人，她带着周遭数名修士合力将魔族杀了回去，又为了封闭万魔渊冒险跳下去。
这么多年里，也不是没有人侥幸从万魔渊走出来过，但是少之又少，出来时多是离死也不远了，这也是他们担心方明霜的原因。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几人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整个洞府内，大概只有方明霜一个人神色是正常的。
片刻后，药堂长老收回手，二话不说将方明霜的袖子卷起来。
刺目的伤痕瞬间暴露在外。
谢洲神情一变。
众人齐齐震住。
原来方明霜看着毫发无损，衣服下面竟是这般？
药堂长老又要去卷另一边袖子，方明霜身子微侧：“师叔，我没事。这些都是外伤。”
“你还知道这只是外伤！服过药了吗？”
“路上就服了。”
药堂长老没好气说：“也是，不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会跟个没事人一样。”
方明霜真心道：“因为弟子知道，着急也没用。”
药堂长老哽住：“……就你懂事！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药来。”
他站起身，朝着谢洲他们打了个手势，几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随着他来到洞府外。
洞府自带的禁制，能让外面的声音不打扰里面。
谢洲：“霜儿到底怎么回事？”
药堂长老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容我思考思考该怎么跟你们说。”
另一人：“你就有话直说吧！”
药堂长老过了会儿道：“她仙骨已损。”
几人骤然安静。
药堂长老接着说：“若我没看错，她金丹也毁了。”
“什么？！”谢洲这才回过神来，面色难看道，“她还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应当马上就能晋阶元婴，你说她金丹毁了？此话可当真？！”
“我说话何时有假。”药堂长老说，“若是金丹毁了，那也最多是目前无法修炼，还能找机会恢复，但仙骨受损……那怕是，很难再变回从前了。”
可以说，仙骨受损，无异于是一个绝世奇才就此陨落。
“这、这怎么能行？方师侄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啊！又是天灵根又天生仙骨的，全修真界也没有几个！你可有救治的办法？若有，我们几个定全力相助！”
“修复金丹，需要不少材料制成绝品灵丹，这些还需去秘境寻找。”药堂长老说，“至于仙骨……以我的所学，只想到一个办法。”
谢洲当即问道：“什么办法？”
“就是，以另一个人的仙骨，替换掉这根损坏的仙骨。”药堂长老说完，下意识地看向谢洲。
另两位长老也跟着看过去。
谢洲沉默半晌，喉结微动道：“我明白。”
一名长老劝道：“那位宋师侄，我们都看在眼里，她根本无心修炼，入宗六年了还停在炼气期，完全浪费了她的天赋。咱们宗门也不是养不起闲人，更何况她还是你的亲传弟子不是？方师侄好歹为宗门奉献了数年，我们……”
谢洲沉声道：“行了，孰轻孰重我自己清楚。”
他难不成还会放弃救治霜儿的机会？
“师父，我们也来看师姐了！”
几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许重羽拉着宋知雪跑来，身后还跟着徐沉宵。
长老见状说：“师兄，你身为他们师尊，这些事情还是由你说比较合适，我们几个就先离开了。”
许重羽奇怪问：“长老们怎么都走了？”
谢洲看到宋知雪跑来时面颊红润，突然就想起方明霜此时顶着遍体鳞伤，甚至无法修炼还强撑无事的样子，难怪她从回来后就一直脸色苍白，想她这一百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难，而那个时候，宋知雪却在宗门内安然无恙的享受。
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霜儿回来时他心里居然还颇有微词，是他对不住她，他就不应该……
或许，上天让他捡到与霜儿一样也都有仙骨的宋知雪，就是为了这一天。
谢洲心中全是对方明霜的心疼，他再看向宋知雪时，目光已是变得没有从前的温度。
“知雪，我和你两个师兄有事要谈，你先回去。”
许重羽不明所以：“师父有什么事不能跟师妹也……”
话未说完，他见谢洲表情瞬间阴沉，立马闭嘴。
徐沉宵眼眸微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便没有多言。
宋知雪：“那我去洞府看看师姐吧。”
不等他们反应，她直接就跑了进去。
洞口闪过波动，谢洲见她已进去便算了。
他直接道：“霜儿她，仙骨已损，金丹已毁。”
徐沉宵瞳孔微缩。
“……这怎么可能？！”许重羽失声道，“师姐她，那她岂不是一生都毁了！”
徐沉宵喉咙发紧：“可有解救之法？”
·
洞府内。
方明霜看着来人，心里稍有意外。
在梦里，她回来的当晚宋知雪可没有来看她。
照梦中所说，宋知雪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单纯之人，她经历过幼时的苦难，从小就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得到想要的东西。
被师尊捡回宗门后，宋知雪从相处点滴中也隐约感觉到他们像是透过她看什么人，于是她先是依他们的喜好，收敛笑容，打扮成方明霜的模样，逐步获取他们的信任和心软，而后慢慢展露出自己的优势，用甜甜的笑容，在他们心中种下属于她宋知雪的种子。
原本，宋知雪是打算完全替代掉方明霜的位置。
后来方明霜回来，她才知道事情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发挥，就直接被夺了仙骨，毁了丹田等，这才隐忍负重，蛰伏起来，暗中算计方明霜。
坦白来说，方明霜觉得，梦里虽然她受了许多苦，但她师门所做的一切，也都有点对不起宋知雪。
现在药堂长老刚找师尊他们谈话，还没发生任何事，她也无法确定梦境的真实性。
不知道这个宋知雪打算找她干什么？
“师姐。”
宋知雪犹豫开口道：“我想把这个还给你。”
方明霜看着她双手呈上来的灵剑，上面还印着一道灵纹，显然这灵剑已经认主。
她回洞府后，找了一圈没找到这把灵剑，师尊也忘记提起，其实心里已有些预感。
没想到，它真的成了宋知雪的本命剑。
这跟梦里的内容对上了，但宋知雪又有些不一样。
“这灵剑确实跟了我许多年。”
她花了很久才驯服它，当时她将灵剑留下给宗门重新锻造剑柄，想办完事后就将其炼化为本命剑，结果她就进了万魔渊。
说到这时，灵剑还振动了一下，似乎也很想回到她手上。
“但，师尊已将它赠予你，你也收为本命剑，就不必再还我了。”
“这怎么行，这可是师姐……”
方明霜理所当然：“它本就是宗门收藏的灵剑，我离开后就该由宗门处理。你不用担心。”
缘分这事就是如此，强求不来。
她忽然道：“我能摸下你的手吗？”
“……啊？”宋知雪愣愣把手放过去。
方明霜在她手上仔细摸索，宋知雪表情更加怪异。
方明霜眉间微蹙道：“你入宗几年了？”
“六、六年。”
“今年多少岁？”
“我、我十三岁入宗，今年……”
“十九。”方明霜喃喃道：“差的有点远啊。”
骨龄也证明宋知雪确实十九，但自己如今可是近两百岁的人了。
“师姐是想说什么？”
方明霜问：“你家中父母健在？”
“我从小和家里走散……”
“这么巧。”
方明霜：“你和我长这么像，说不定还真有血缘关系，我也是从小和父母走散。”
大概是哪两个不负责任的修士，时隔多年后又生了一女。
宋知雪傻眼。
她连忙道：“不是的，我后来又找回了家里，我父母都是凡人，他们也早就病死了！”
方明霜：“哦。”
宋知雪：“……我怎么感觉师姐还有点失望呢？”
方明霜：“并没有。”
两人相顾无言后，她疑惑问：“你还有事吗？”
宋知雪也没想到今晚事情如此顺利：“没，但师尊他们还在外面谈事，我现在不好出去……”
方明霜示意道：“那边可以坐。”
宋知雪坐下后，呆愣地看着方明霜打坐调息。
一炷香过去，她仍是觉得这画面……好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调整作息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