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眨眨眼,正要说话,慧能却突然又将信推过来了,“我方才吃得有些饱,不大想体会林解元的口才。”
“那就多谢大师了。”林黛玉笑眯眯接过来,“我本来想给大师讲一讲蟹粉的。这世上也不独有蟹粉是这样子情态的,我说它是流丹包,就是流丹包。”
“待得林解元为它赋诗一首,岂不是更妙?”慧能和她开玩笑。
林黛玉直叹气,“不了不了,要是传出去,没得又要被人教育太过贪吃。”
江湛信中提及他如今不受皇帝喜欢,整日在公主府里读书,只是和江淇的关系却好了很多,江淇时不时会来探望他。
另外还希望林黛玉趁着天气凉的时候送一些承恩寺的大头菜上京,吴老尚书还在养身体,三不五时就呆在家里不上朝,对大头菜很是想念,想用来过些清粥。
慧能道,“明日去把你的悼亡诗写在院子外头,要春闱的学子又有一批预备上京,出发前都会来寒山寺拜一拜。”
林黛玉道,“唉,张继自己就是落榜之人,怎么还会有人因为这个来拜寒山寺。”
寒山寺最灵验的分明是和合二仙,求姻缘最佳。
慧能道,“何曾因为张继,都是因为你,姑苏城里都说林家小姐是在寒山寺烧过香才中了解元。”
“哦,我竟然还有这等用处,不错不错。”林黛玉还有些高兴,索性借了他的纸笔,当场写了回信给江湛。
为了弥补自己对方丈的欺骗,她第二日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在禅院外头连写了三首悼亡诗。
林黛玉善诗也善书,人虽娇柔,却能写大字。
也有些人知道她住在寒山寺特意来拜见,不曾想运气如此之好,能亲眼目的林解元题诗。
其中一位举子拱手道,“林解元年纪虽小,笔力却锐,不知习的是哪位名家字帖?”
这个时候学书法也不是件易事,不只是真迹难得一见,有些摹本、拓印也不是穷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
现下读书人里习得比较多是欧体、颜体,很少有人会喜欢草书,毕竟虽有意境,却在科举中用不到。
科举卷面总不好像鬼画符一样让阅卷官来猜。
林黛玉也不藏私,“我跟着姑姑学过几年怀素,不过我于书上不太有灵性,只能说略懂了些皮毛。”
怀素便是颠张醉素之中的醉素,有草圣之称,传世有《自叙帖》、《苦笋帖》与《小草千字文》,都在林家手中。
林黛玉素喜其率意颠逸,风骨难摹。
要喜欢就喜欢这学不会的。
众人不知她的心思,反而觉得她天赋绝佳却有谦逊有礼,更难得年纪这样小。
再看那悼亡诗,首首真心实意,字字蕴藏伤心,直叫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对比一下自己,简直自卑得想死。
若非亲眼所见,林涵也不能信,这小小少女竟提笔就能写草书。
慧能让她露的这一手,着实在姑苏举子与来往的商船都传遍了,一时间江南盛传林家黛玉诗书双绝,堪称江南第一才女。
唯有贾敏担忧地同林如海道,“老爷可还记得从前有一僧一道要化了玉儿出家去,现在她又学什么和尚写字,我实在是担心得很,生怕她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林如海无语半晌,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黛玉的信与大头菜都到了,除了这两样,还有各色的江南小菜,有老字号买的,也有沈兰心自己做的,都是放不坏的。
江湛见了桌上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不免好笑,“这桩事托了你们姑娘果然没有错。”
这回上京的是静夜,她在船上窝了一月有余,脸愈发胖得鼓起来,“皇孙说得什么话,您有旁的事托了咱们姑娘,难道她会推辞不成?叫咱们姑娘知道了,可又要拿东西砸你了。”
“你说得很是,你们姑娘最是靠谱了。只是你上了京,她身边岂不是少了贴心伺候的?”江湛问道,琢磨着昧下哪几样小菜,剩下的再给师公送去。
静夜就放低了声音,“皇孙不知道吗?姑娘从扬州采买了好些姑娘,个个出挑又乖巧,如今身边是静雨和静雪两位姐姐伺候着。”
江湛脑子转得快,听她特意说是扬州,又神神秘秘的,不免多问一句,“她买了扬州瘦马回来?”
“是呀,姑娘说她偷偷懒,那些书院出来的姑娘不但学琴棋书画,还有学算账烹饪的,省得咱们再教导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也没有说什么。”静夜道,“只是到底不太好拿到台面上说,皇孙不会介意吧?”
“只要你们姑娘欢喜就行。”江湛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她的素菜馆呢?可开起来了?”
“还没有,说是要等腊月初一。”静夜看他没什么要问了,福身退下去了。
昭平公主一直没说话,这会子才开口道,“别吃了,再吃也甜不了心,白费了功夫。”
江湛闷闷地坐下,“母亲,马上要冬天了,可咱们还是半点进展都没有,早知道还不如和玉儿回去开饭馆。”
他明着不可以,但是暗地里还是为林清守孝三年的,发间只戴着银冠,穿戴一应都是清淡素色。
比起富贵锦绣堆起来的小殿下们,他独显矜贵与气度。
昭平公主看看自家卖相极佳的儿子,只觉得皇帝没有眼光,人家说女要孝,一身俏,她儿子俏起来也是了不得。
她揉揉江湛的脑袋,“那我命人备船送你回去?要是风肯帮你,你还能与玉儿一起过个年。”
“不了,师公给我留了功课的。”江湛学着林黛玉的样子,一手托腮,“我知道需要忍耐,只是心里难免焦灼。”
“你们小儿女,不焦灼才不正常,往后也就习惯了。”昭平公主道,“这次过年的东西都交由你来打点,连着皇后的生辰礼也都托付给你了。”
皇后是正月初一的生辰,贺礼要跟着年礼一道奉上。
江湛道,“我怎么听说宫里有个女官与皇后娘娘同一天生日,也是正月初一,现在都传遍了,这位女史也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说来也是咱们沾亲带故的,这位女史姓贾,是荣国府的大姑娘。不仅仅是她,连着她的同胞弟弟,据说也是衔玉而生,富贵无极。”昭平公主道,“星儿真真是乖巧,要没有她,咱们的消息也没有这样齐全的。”
星儿便是她与林家联手送入东宫的那个宫女,已经是江淇身边第一贴心的美人了。
“也得荣国府的老太君有这样的心才是。”江湛不太喜欢这位想要把林黛玉娶回去的老太太,“东宫不止有两位皇孙,还有一位小郡主,年岁与玉儿一般大,要是能攀得上,老太君未必还记得玉儿。”
雪花从窗外飘进来,星星点点的,昭平公主紧了紧身上的披肩,“你替我去一趟荣国府,将我的意思告诉老太君。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你林伯母娘家。”
“儿子明白。”江湛俯身行了一礼,“我这就去。”
“让人套车,雪天莫要骑马。”昭平公主吩咐道,“去吧。”
江湛倚靠在车壁上,嚼着林黛玉送来的粽子糖,松子的香气很浓,是他最喜欢吃得那种,要是到了夏日,就会换成薄荷味的。
他刚才起身时候看到昭平公主脸上那道从眉角蔓延而下的伤疤,险些又没有忍住恨意。
不知道玉儿如今在做什么。
玉儿如今窝在兰园里烤红薯和香菇吃。
红薯自不用说,一个个埋在碳盆里,香菇却是要花些功夫,洗净去了蒂子,用竹签穿好架在火上,时不时翻个面。
沈兰心没带刷子,拿了一支林黛玉的新毛笔,给香菇刷油,又道,“北边下雪,咱们这儿下雨,送菜的小贩说他种得香菇长得可好了,我让他明儿再多多送些过来。”
林黛玉裹着厚实的狐裘,只露出一张晶莹的小脸,被茸茸的风毛衬得愈发可爱,手也缩在里头不肯出来,吸吸鼻子道,“好香啊,也好冷啊!”
她体弱畏寒,冬天简直想学熊瞎子找个树洞冬眠,谁还想念书。
只是在江湛的心目中,这位小祖宗现在肯定是在寒山寺里好生守孝读书,仿佛是又穷又冷,受尽了苦处。
浑然没有想到林黛玉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昭平公主府与荣国府离得并不远,京城就这么点大,权贵聚集,隔不开多长的路程。
江湛虽不得宠,却也是正经的皇孙,因此贾琏得了消息,赶忙地一面让人通知贾赦,一面自己迎了出去。
“贾琏见过皇孙,您里面请,今日下雪,可冷得很。”贾琏见人便带三分笑,照旧是八面玲珑不改。
“琏二哥客气了,你是林师妹的表哥,咱们不是外人。”江湛笑道,“雪天风寒,我特意奉了母亲与师妹的意思,来探望贵府的老太君。”
因为出门,他特意换了衣衫,旁人穿石青难免老气,他却显得端贵稳重,纵是含笑也无法让人小觑。
“托了林表妹的福,真是贵客临门。”贾琏笑着寒暄了几句,领着他往贾母上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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