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文一觉醒来,惊讶发现,右手的水泡消了大半,而且基本上已经不疼了。
他看着双手发愣。
从小养尊处优,又学乐器,让他的手一向白皙修长,干净整洁。
来到金井公社后,截止到昨天为止,因为抢着干活儿又不懂得怎么使力的关系,他右手的水泡磨出来很多。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可是现在,本来水泡更多些的右手,基本上好了。
而本来就水泡没那么多的左手,却依然如故。
难道是昨天被那小丫头摸了摸,右手就快速好起来了么?这个念头浮现后,岳清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个念头简直匪夷所思。
他来道金井公社已经有半个多月时间。
哥哥岳清武抱着满腔的热血过来下乡,每天斗志满满去干活。可他才十岁,干不了活儿,每天只能帮着大娘大婶的做做简单活计,直接要把人闷死。
本来他一个学生娃娃,不该下乡的。
可是家里也就哥哥和他最亲了。
他妈多年前去世,哥儿俩还小,他爸太忙经常不在家,就找了个保姆照顾他们。
保姆刚开始很好照顾得很仔细。
他爸很高兴,年底给了她不少钱做答谢。
后来……
后来保姆对他爸说,她很仰慕他爸,想嫁给他爸,还主动提出自己绝对不要孩子,把他们兄弟俩当成亲生的来照顾。
他爸本来觉得这样太耽误人家姑娘了,没同意。
折腾了两三年吧。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他爸同意了,俩人领了证。
谁知领证后,这个女人,也就是他二妈,忽然就变了脸。
当着他爸的面,二妈什么都好好好地应着。他爸人一走,二妈立刻变脸,颐指气使得很。
二妈不好相处,爸爸又长年奔波在外不在京市内。
与其留在京市和二妈相看两相厌,他宁愿跟着哥哥来到乡下做活。
谁知停课的热潮下,金井公社现在连个正儿八经的好中学都没有。而小学的课程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没办法学。
岳清文只能边帮着这儿的人做些劳动,边抽时间看书自学各种知识。
幸好还有个家里带来的收音机,没事的时候可以用它听到各地的很多东西,调频甚至还听到国外的频道。
算是他闲暇时候的唯一娱乐项目了。
不过,昨天遇到了个小丫头,很有意思。
逗她玩了这么一会儿,算是他来到这里后的难得的第二个娱乐。
岳清文起床后,依照着在京市从小养成的习惯,刷牙洗脸才出门。
现在他和哥哥一起住在公社副社长于建国的家里。
现在才刚过六点钟,是早晨上工的时间。他不到做工的年龄,就跑到大队人丁少的人家那边帮忙剥花生。
以他的年龄,大人们是不肯让他做重活儿的。
这种小活儿倒还可以。
昨天的时候他也帮忙过,可惜手太疼了,速度很慢。
今天右手好了许多,速度瞬间提升。
岳清文惦记着那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
明明那么可爱机灵的孩子,明明听得见,却不会开口……
他想,如果有办法教会她说话就好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得知道她是谁才行。
岳清文剥了一会儿花生,不时看着腕上手表。
觉得时间差不多到公社档案室上班的时候了,他冲回于家快速扒了几口饭,一看马上九点钟,便和于家人道了声再见,迅速跑到公社办公室的那一排屋子,打算找她的联系方式。
公社副社长于建国刚安排完社里的冬天劳作,回到办公室院儿里正打算往屋里走。冷不防看到了岳清文,笑道:“哎——小岳先生,你好啊。”
岳清文这孩子,从京市来的,教养很好文质彬彬。而且他肚子里墨水多,别看才十岁,说个什么东西随口就来,算术之类的样样都行。
本来吧,他们的爸爸私下里联系于建国,让他好好关照一下孩子们的时候,他还心里犯怵,想着这样的孩子真是金贵,怎么着都不敢让他们累着。
见到了之后,于建国看兄弟俩跟那画里的公子似的,干净斯文,更不敢大意了,像待客一样招待着。
结果,哥哥岳清武挽着袖子开始干活。
什么累就做什么。
弟弟岳清文也不闲着,能搭把手的都帮忙。
前些天会计一个数算不好,还是他经过的时候说了几句,才豁然开朗把数给搞对的。
也是那天开始,会计见了他都要笑喊一声“小岳先生”,结果大家伙儿把这个“美称”给宣扬开来,都这么叫着了。
正儿八经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想到这儿,于建国略愣了愣,笑着朝岳清文打招呼。
岳清文脚步微顿,回道:“于先生你好。”
他现在住在于建国家,按理来说二人应该十分熟悉。
可是于建国每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安排公社里各项事务,晚上很晚才回到家。
两人打照面的次数并不多。
相互之间客客气气的,不是特别熟络。
“我哪里是先生哟,喊我一声同志就行了。”于建国问:“你现在是去档案室?”
“嗯,我想找一个人的资料。”岳清文说:“就昨天,我让小王开车带去吃饭的那孩子,我忘记问她是哪儿的了,打算看看咱们公社的记录,瞧瞧她是谁。”
昨天岳清文叫车,就是找的于建国。
前段时间哥哥带着他来到金井公社,就是这位于同志招待的。兄弟俩住在于家,于建国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有什么事儿,哥儿俩都寻他来解决。
譬如昨天。
他一联系于建国,对方就毫不犹豫帮了他。
当然,这车他也没白叫。
他另给了于建国油票和车油钱。
于建国不肯收。
可他不想麻烦了于建国还让对方垫钱,硬是把票和钱塞给了于建国。
于建国有些惊讶:“你还想着昨天那俩孩子呢?”
知道岳清文的来意后,于建国一时间也帮不上忙。
他不知道岳清文带着的俩孩子是哪儿的。只听司机小王说是兄妹俩,再多就讲不清了。
毕竟岳清文和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小王不好跟在旁边,留在车里等着。几人在车上的时候,孩子们都只顾着惊奇了,也没讲出来什么具体的内容。
于建国身为副社长,知道的公社里各家情况比较全面,有心帮他,就问:“那孩子你还记得有什么情况吗?和我说说,我可能知道是谁家的。”
岳清文微笑:“不用了,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也罢。萍水相逢而已,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于建国见状便道:“那你去档案室找找看吧。”
他并没把岳清文请孩子吃饭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于建国知道,岳家兄弟俩心善。而这里有很多人家还很穷,兄弟俩平时看到了穷困的人家都会搭把手,帮忙做做活儿什么的。
这一次想必小岳先生又是想到了要帮一帮对方。由着他去就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同志间互相帮助挺好的。
两人即将分别的时候,岳清文想起来一件事,又叫住了于建国,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太不懂事了,还特意麻烦了您帮我找小王开车。真是抱歉。”
当时他是习惯使然。
在京市的时候,有事找司机开车送去就可以。
昨天哥哥问他的时候说起来这事儿。他被哥哥训了一通,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地方的司机很少,车也很少,都是随时待命的,有什么重要事情才会出动。
他叫小孩子吃饭这种事情,居然随随便便就动用了司机,实在不应该。
当然了。叫司机这件事,不是他主动和哥哥坦白的。
他本来想把这事儿掩下来不告诉哥哥,特意叮嘱了小王,别和岳清武提。
以前在京市,叫司机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用特意说。
没想到在这儿叫车是大事。
不等他怎么着,小王也确实没和人提起过。结果公社的人知道小王出车是去接他,直接就和他哥说了起来。
这便有了昨天晚上哥哥回家后他挨训的那一回。
现在,反正他哥都知道了,他也没什么需要遮着的,索性和于建国也摊开了说。
于建国笑道:“没关系的,你有需要就叫上小王开车去。这次你也是好心,帮的公社里的孩子。没什么。”
话虽如此,岳清文却知道以后这车是不能随便再叫了。他便问:“请问这儿哪里能买到自行车吗?我要一辆。”
找到小丫头后,万一有需要,他就骑车去找她。
能方便很多。
于建国:“让小王去买就行,他对这些比较懂行。”
“好。”岳清文笑:“那我把钱和票给他,让他去吧。”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岳清文来到档案室后,仔细回忆着和小孩儿相处时候的一点一滴。记起来她的小堂哥说过,她最喜欢的大伯父和他儿子们的名字。
好像是,郑山,郑大江和郑二海?
之前他吩咐人把那几块肉悄悄送过去,然后没再多管这件事。现在看来,幸亏有小孩儿提起送肉这一遭。
不然的话,他指不定找不到她。
其实凭借着“不会说话”这个点,他真到处打听,也能知道她是谁。
可他不想那样。
闹得沸沸扬扬不是他的作风。
他喜欢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一步步找到她,想办法帮助她,这样就很好了。
没必要让太多的闲杂人等插手过来。
岳清文在档案室里找着各个大队的讯息,快速翻找着姓郑的,然后比对着郑家的讯息。
终于,让他看到有一家人,有个郑山,还有郑大江郑二海。
继续往下看。
果然,郑溪溪。
岳清文弯了弯唇角。
嗯。
找到她也没那么困难嘛。
·
早饭过后,郑溪溪垮上小篮子准备去采蘑菇。
她记得五哥说过,如果出门要和大伯母说一声。
郑溪溪便去找周淑玉。
绕了几圈,最终在厨房里找到了她。
周淑玉早晨伺候完婆婆吃早餐,自己都没来得及吃饭,就跑来了厨房看看情况。
昨天孩子们运气真好,得了两个好差事。
怎么也得庆祝一下。
她想晚上的时候包饺子给家里人吃,掀开面袋子瞧了瞧,又瞅瞅家里的菜。
面是粗粉,还是可以包的。到时候水放多点面和得软一些,出数。擀皮儿再擀得厚一点,压饿。包的时候馅儿少一点,省菜。
也算是能吃个不错的饺子了。
周淑玉决定好后,正想着回去把早饭吃掉。结果蹬蹬蹬一阵响由远及近,厨房里蹿进来了一个小孩儿。
“七儿怎么来了啊?”周淑玉弯着身子问眼前的小女孩儿,又忍不住给她整了整小辫子。
这个小辫子是今天早晨编起来的。普普通通的麻花辫,别的女孩子扎着很一般,让溪溪扎着,就怎么瞧怎么漂亮。
周淑玉喜欢得紧,再给她捋了捋刘海。
郑溪溪朝着大伯母甜甜地笑了,满脸期盼地指指自己的小篮子。
周淑玉认出这个小篮子是昨天郑五波拿出去捡蘑菇的那一个。她有些了然,笑问:“哟!咱们七儿要去采蘑菇啊?”
郑溪溪猛点头。
看着孩子这机灵劲儿,周淑玉高兴得很。
她觉得这孩子非常聪明,什么事儿都懂得,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以前觉得孩子傻乎乎的,估计是还没开窍。
人和人不一样。
有的孩子开窍早,那么有的就会晚一点。
她想,溪溪是晚一点的那种。
虽晚,但就是聪明。
周淑玉笑着说:“七儿真厉害!居然知道和大伯母说一声了!去吧,记得别跑远了。一会儿伯母叫你吃午饭。”
郑溪溪用力点头,撒开小脚丫往外跑。
昨天太阳挺大。
林子里的地比起昨天来,稍微干了一些。
郑溪溪学着昨天五哥的样子,猫着腰一步步往前小心翼翼迈着步子。
也不知道采了多久。
小篮子里几乎都要装满了。
她看看日头很高,大概已经到了中午的样子,便打算回家去。
结果还没来得及转身往回走,冷不丁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紧接着是一声轻唤:“郑溪溪!你果然在这儿!”
郑溪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回头去看。
一见之下,十分惊喜。
咦?
这不是昨天请她吃肉肉的那个小哥哥么。
好巧哦。
他居然也来了!